她仰起頭來,這時候夜幕掛上了星星,又映在她笑眯眯的眼裡:“你瞧我臉上,她都氣成那樣了,都只打了個紅印。要是按管事嬤嬤的力道,早變青出血了。”
裴液沉默看著她,其實和這位侍女邂逅好幾次了,每回她都看起來很艱難的樣子,但又每回都是這樣樂觀的笑,好像身體所受的一切侮辱苦痛都能拋到腦後。
但裴液很懷疑世上真有這樣的人,他默然了一會兒,道:“什麼叫被你們搶走,這婚事按什麼確定的?”
談及這裡,朦兒整理裙襬的動作微微僵了一下:“婚事,當然是皇后娘娘點定的啊,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聖人他老人家又不插手的。”
“但皇后不是點的李蠶南嗎?”
“……”
“嗯?”
“哎呀,你別管了,反正明日宴上說不定就有結果了。”朦兒撇過頭去,“再不濟,訂婚時你就知曉了。”
裴液卻從來不是知趣的人,他皺眉看著有些緊張的侍女,忽然輕輕一握她的小臂。
“啊!”朦兒痛呼一聲。
“你受了多少處這種跌傷。”裴液看了眼她的手,上面凍瘡同樣鼓脹著,顯然是刻苦鑿冰的勳章,他沉默一下,“每回難受得受不了,你想想這件事,就能重新高興起來嗎?”
朦兒猛地一顫,擰過頭怔怔看著他。
裴液同樣無言地看著她。
“……好了。”朦兒絞了絞手指,又露出個微笑,輕啞道,“我告訴你就是了……你別亂說。”
“嗯。”
“皇后娘娘……會同意殿下和雍公子的婚事的。”
“為什麼?”
“因為,其實,皇后娘娘不同意殿下出嫁,是因為殿下身上的麟血。”朦兒低聲道,彷彿訴說了不得隱秘,“但……但我有辦法。”
“什麼意思。”
“……對不起裴液,我以前是瞞著你,我找秘道不是為了逃出去。”朦兒把聲音壓得很低很低,但她抬起頭來,眼眸裡是亮晶晶的,“其實,真正的傳說是,故皇后留下了洗去皇子身上麟血的方法,我覺得就在秘道里。”
“……你在想什麼?”比起秘道的天方夜譚,這莫名其妙的話更令裴液匪夷所思。
“真的,裴大人,你不在宮裡,不懂的。”朦兒臉色微白,固執道,“她們說,故皇后人真的很好很好的,如果你很誠心誠意,她就會回應你的願望……我和殿下的願望就是想要去看一看北邊的雪而已。”
“你怎麼老信這種話?”
“是真的!”這溫和的侍女第一次說話用力了,嘴唇也微顫著,一雙微閃的眼睛看著少年,“裴大人,是有的……真的、一定有的……”
她跌坐在地上,為了爭執這句話把腰背挺了起來,但下肢只能斜在捂化的髒雪裡,頭面上碎葉髒泥,臉上掌印絕非如她所說沒怎麼用力,此時已熱騰騰地紅了起來。
裴液抿著唇說不出話了。
這一身泥跡和傷痕都是為了她口中的堅稱,包括那條斷去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