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穿堂感到有些可惜,但人生本來到處都是分離,臨別前少女害羞地送了她一幅女工,說自己剛剛開始學,繡得還很醜。
簡單的邂逅就這樣過去了,謝穿堂繼續過著自己孤身的日子,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見到他們。
她本來也確實不會再見到他們了若非一個月前那場洩開了龍首渠的大雨。
九月二十二日的清晨,她去臨縣交接了公務回城,在飲馬河邊的草叢裡,見到了半截青白的手臂。
她記得清理出那張面容時大腦的嗡鳴,記得那些被傷害和侵犯的痕跡,記得生平第一次感到那樣冰冷的憤怒。
記得自己揪著呂定武的領子要他立案,也記得自己在兆尹的案前失控嘶吼:“操他媽的!她才十四歲啊!!”
但後來還是全都化為冰冷了。
她拼盡全力找到了動手的那四個畜生,可再也找不到當日的那輛佛繪馬車。
那一個念頭就令太平漕幫把少女獻給他的馬車主人,彷彿從她的世界裡消失。
京兆府結了案拒絕再查,謝穿堂就脫了捕服,一個人深夜帶著刀進了衙獄。
她逼問那兩個活著的人,確認了不是什麼“貪圖財貨”,而是“二爺”親口給的吩咐。她花了三天確定“二爺”的動向,在第四天他登上馬車時用一柄短匕逼住了他的咽喉,從他口中聽到了【幻樓】這兩個字,以及兩日後的巽芳園雅集。
謝穿堂只隱約聽說過“幻樓”這個名字,她不清楚它在誰手中,也不知道它在哪裡,但她知道巽芳園。
聽說那些貴人會在巽芳園雅集結束之後轉入幻樓,謝穿堂用盡了手段和運氣潛了進去,銜匕在一輛看起來身份不凡的馬車底伏了兩個時辰。
然後果然有人登車、這輛車也果然開始行駛,那是完全陌生的街道和院牆,謝穿堂從沒在神京見過這種地方,於是深深意識到自己到了某種禁地。
她用盡力氣隱藏著呼吸,可惜在馬車剛剛停下的時候,渾身就忽然僵不能動,無力地摔落了下來。
那一刻她以為自己就要那樣死去,但同時她也意識到,自己抵達“幻樓”了。
這正是幻樓的監察。
但她什麼也來不及去看,也認不出這個地方,只在失去意識前一瞬間,見到余光中駛進去一輛佛繪的幽美車馬。
獄中的日子,謝穿堂最後悔的就是把這件事告訴了男人。
她在遇到困難時下意識尋求男人的幫助,但在四人伏法後男人堅決地要求她就此停下,為此他們面紅耳赤地大吵了一架,謝穿堂奪門而去。
然後在入獄的第七天,她得知了他身死的訊息。
往後的時間昏噩地流逝,她和世界的聯絡本來就是這樣微弱,如今更不必奢望誰還能來救她出去了,那些仇恨只能就此掩埋。但有時她也覺得,在痛苦和憤怒中死去,反而令她感覺自己是真的活著。
然後就是那個一夜之間來了又去的年輕人,那火焰和劍光又令她痴怔了好久,直到今晚,腹部的傷痛令她再次無法閤眼,然後一行公人沒有任何徵兆地走進來,推開了她的牢門。
“謝穿堂?”
“.”她蓬頭亂髮地抬起頭來。
“簽下出獄文書吧。”
“.”
半個時辰後她跪在這個院裡,公文已經辦妥,鐐銬卸下,謝穿堂揉著腕子。
十幾天的間隔,氣候已經不一樣了,久違的真氣正在緩緩從丹田蘊生,但身上還是虛冷,謝穿堂有些僵硬地撐地站起來時,剛剛那位沉容經過的緋袍正從堂中走了出來。
“官侍郎好自為之。”他在堂門口留下一句,裡面只傳來兩聲輕咳,而後他面無表情地邁過門檻,經過她時斜眸冰冷地瞥來一眼。
謝穿堂身體一瞬間僵冷,心肺驟然嘭嘭如鼓,如要炸開。
不是來自這一眼中的威脅,而是來自他身後那人的鎖定。
沉默冰冷的面容,腰間無鞘的劍謝穿堂認得這個人,或者說,她聽過他的名字。
【無情木】令狐渠。
在鶴榜第二百三十四位能找到這個名字,刑部十年的追魂人,在神京做捕快久了,這個名號就像傳說一樣進入耳朵。
而這種鎖定謝穿堂很清楚.那是殺人前的氣機。
“恭喜你自由了。”緋袍男人冷漠道,“可惜只有半條街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