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我不該覺得我已老去才對。”李熄安突然說。
“知道知道,人老心未老嘛,我看那山腳下的老學究天天嘮叨。”
“不是這個意思。”李熄安搖頭,也沒有去再問何時山腳下來了個老學究。
他思索,目光越過疊嶂峰巒,眼瞳裡澄澈明亮。
他是赤蛟,在成為蛟龍之前是頭活了兩百五十幾年的大蛇,而且兩百多年的時光還遠遠沒有觸及他的壽命終點。活過兩百多年的生靈經歷一段凡人的生老病死,不過八十年光景,竟然突兀地覺得自己老了。
是所處的“身”不同而帶來的“心”不同麼?
不是這麼簡單。
他似乎在沒有陷入瑤池一夢之時就下意識這般做過了。
為大蛇赤蛟,他是太行的王;為那普通少年時又只是芸芸眾生的中一縷,嬉笑怒罵;半龍半人之身是他的常態,身負偉力又蘊含中庸情感。他很自然地以所處“身”的不同而呼應不同的入世方法。
可這都是他,未曾變過。
沒想到在現世被他忽略的問題在夢中得到彰顯。
瑤池一夢,開始就不可作為妖邪,說不定妖邪的是他自己。
“該走了。”
李熄安忽然收回目光。
“這就走了……”馬妖不是在疑問,是在失落。
“這就再見不到了。”
“未必。”李熄安起身,提劍運筆,他給自己的墓碑作銘。
“看不出來你還會安慰馬,不過我不傻,人死了哪還能再見。不用怕我傷心,傷心一陣子就好了,妖的壽命比你長得多。”馬妖比劃蹄子,不過蹄子不像以往那樣擺的起勁。
“如果你能活過千萬年歲月。”
“你說啥?”馬妖一驚。
“若你能活過千萬年歲月,我們能再次相逢。”
馬妖沉默。千萬載歲月,這種距離只怕比崑崙之天至歸墟之水還要遙遠,祖都不一定能活過這般悠久光陰,祖之上的生靈說不定可以。
“好了。”李熄安刻完自己的碑銘,將昏劍插到馬妖面前。
“給我的?”馬妖用蹄子指了指自己。
“拿去防身,雖然知道你自己不抱什麼念想,但我還是由衷希望你能活過這段歲月。再不濟,別還沒成妖王就被人家給打殺了。”
馬妖還想說話,卻止住了,它聽見李熄安在低頌。
他拜在石碑前,可不像是在拜那塊石碑,更像在拜別這座古老山脈。那聲音低沉而渾厚,最原始古老的文字從李熄安口中吐出,音節抑揚頓挫,他彷彿在唱歌,又彷彿在誦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