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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0 章

第 130 章

鹹安帝終於撤去了慈寧宮的層層護衛,允許福陵王妻夫入內探望,也令君侍們輪流侍疾,即便任荷茗已有孕在身,也得以入內,見了周太後一面。

周太後也曾是風華絕代的美人,縱然他僅僅是油盡燈枯,已經是人的無數死法中較為體面的一種,但錦榻之上,他花白的發微微地散亂著,面容疲倦,皺紋也變得格外明顯,好似已經委地的花朵,縱然大半美色仍在,卻已有了枯黃,有了捲曲,有了將死的明證,仍舊無比殘忍。

周太後已然氣息微弱,看到任荷茗,卻緊緊地抓住他的手,勉力道:“東西呢?”

任荷茗以最低最低的聲音輕輕道:“太後放心。”

宮中隔牆有耳,又事關重大,任荷茗不敢多說,只是用雙眼堅定地望著周太後,周太後看了他許久,才微微一點頭,旋即便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鹹安帝得到了她想要的東西,於是在周太後最後的日子裡,廣陵郡王與福陵王得以在他的身旁陪伴,衣不解帶,寸步不離,不光是幾位皇女、皇子要來盡孝道,連善常公主也從幽雲州趕來,在敏盛公主泣不成聲之際輕輕把這個曾經看不起他對他冷嘲熱諷過的弟弟抱在懷中,福陵王的三個可愛的女兒像三個福祿壽童子一般圍在他榻邊。

被這樣多的後嗣團團圍著,反而鹹安帝甚少到近前去了——她原本也不是他的親生女兒。

即便鹹安帝來,也時常只是以鳳體要緊等理由在外間坐一坐,有一次,任荷茗看見夏末漸漸變得清淡的陽光透過萬壽格窗落在她臉上,她茫然地看著一寸寸挪移的光影,好像在懷念她那與周太後長得一模一樣的父親——他未有機會老去,她對他的所有想象都來源於周太後。而如今,周太後也要走了。她似乎應該恨這個奪走屬於她的父親的一切的男人,但最終,對著那張相同的臉,她又沒有能夠這樣做。

待無人之時,鹹安帝走入殿中,對著那床榻之上氣若遊絲的男子,忽然爆發出她難辨真假的恨意來:“我恨你!我恨你!”

床榻上的老人輕輕動了動,彷彿在說些什麼,她遲疑著走得近些去聽,聽見周太後沙啞的聲音:“璜兒,別怕,不能哭……我就是父君,我就是你的父君。”

她如造雷擊,愣愣站在那裡,這是當年宮變之後,先帝李代桃僵,將周太後奪入宮中假稱為其兄時,周太後說過的話,那時她一眼認出眼前人並非自己的親生父親,哭著鬧著要父親,卻被先帝狠狠打了一個耳光,還有著身孕的周太後不管不顧地撲過來抱住他,自己也淚落如雨,卻不斷地安慰著她,告訴她如果想要活下去,就要把這個秘密深藏心底,永不能再宣之於口。

身後的大門吱呀一聲,她回眸去看,正看見任荷茗端著藥進來,她緊緊地盯著那面帶薄薄憂傷的少年,問道:“你可聽見了?”

少年垂下眼眸,柔聲說道:“太後最放不下的,還是陛下。陛下雖重孝道,但請以天下為重,萬務保重聖體。”

他初有孕,體態略見不同,向來清豔的臉龐也有了一份慈和柔美,垂眸落淚,更見慈悲,惹人心生愴然與憐惜。那隻八寶手釧豔光熠熠,在他端著藥碗的手上顯得格外明顯。她恍惚地在他身上看見當年抱著她哭泣的周淑君,又想,或許父君當年為側君有孕時,也是這般模樣。

她親手接過他手中藥碗,溫聲道:“你有孕在身,莫要太操勞了。”

“是。”少年恭順地答道,“多謝母皇慈愛。”

三日後,太後薨。

鹹安帝大悲,痛哭失聲,在禮部進獻的諡號中圈選了獻貞二字,吩咐大辦喪儀。

獻貞。看似是美諡,她的嘲諷之意卻溢於言表。

愛嗎?恨嗎?

她依舊是那樣彷徨在愛恨之間,似乎在扮演著自己,又尋不到真實的感觸。

入秋的宮廷再度被縞素和哀愁籠罩。

周太後自先帝時起,便執掌六宮,雖然多年過去,宮中受他恩澤之人已經有許多被一撥一撥放出宮去,但仍有許多人是真心念及他的垂愛的,一時間宮中驟起的哭聲,有不少是真心的。

與定賢皇後逝世之時不同,如今任荷茗已是正經的郡王君,雖然有孕在身,本可豁免,但仍換了孝服,隨著跪拜哭靈。這是苦差,跪了一天哭下來,回到王府時,任荷茗連走路都費勁,一句話也不想說,薛鈺心疼極了,即便她自己也跪著哭了一天,還是親自捧著安胎補養的藥,一口一口喂他吃下去。

才是第二日,同樣跪拜哭靈的蕭繼後便突然見了紅。

他是皇後,是天下最尊貴的男人,跪拜哭靈之事,他修長的身影就跪在最前面,眾目睽睽之下,蕭繼後的身子忽然一晃,隨即便倒了下去,鮮紅的血液慢慢濕透他的衣裳,在雪白的孝服之上,明顯得刺眼。

任荷茗一怔,連忙扶著丹芝起身就要過去,因為跪得太久,雙膝發麻,險些摔了一跤,還是建陵郡王君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父後!”任荷茗著急喚道。

許多後宮的君侍和外命夫們都趕到了蕭繼後身邊,他們都是真心拜服蕭繼後的人,通身縞素,似哀鴿般聚在他身邊,而透過人叢,任荷茗看到蕭繼後軟軟地倚在陸恩君懷中,脖頸向後彎折垂著,像一隻瀕死的鷹。

他縱然擔心,陸恩君卻以唯恐沖撞胎神為由,即刻打發了他回府,不許他近半步,任荷茗躺在小榻上只覺得心中不安難止,丹芝摸過他的脈,擔憂地拿出一枚花露丸給他服下,又吩咐王府的廚房給他燉來一碗紫參湯。

任荷茗沒有胃口,便是一點點參湯也覺得難以服下,皺著眉勉強喝了兩口,忽然看見紫蘇進來,他是運輕功疾行而來的,喘息未平,兩眼盈淚,撲通一聲跪倒:“郡王君!皇後主子他…小産了……”

任荷茗捏著湯碗的手用力得發白,旋即一鬆,玉碗摔落,碎了一地。

同日,黃儐也突然發動了,産下了鹹安帝的第八女,鹹安帝也很是高興,雖然在孝期,須得一切從簡,鹹安帝也還是將他升為貴儐,賜號為玶,待皇女百日之後正式冊封。

任荷茗本就懷相不好,終日嘔吐,難以進補,也曾有暈厥之事,有蕭繼後和玶貴儐之例在前,鹹安帝便不許任荷茗再進宮哭靈。任荷茗擔憂蕭繼後,然而未及蕭繼後的小月結束,緊急軍報先傳入了京城:伊圖攻破小燕支,伊利目單於抵擋不住,已經戰死,麗碩公主扶持不滿周歲的小王女繼任單於之位,號塔沙單於,麗碩公主自封立朔太後,監國攝政,向大晉求援。

訊息是蕭氏暗衛先報與薛鈺的,薛鈺在燭光下盯著那張紙條看了許久,嘆了一口氣,吩咐蕭守道:“勞煩蕭首領去請鎮姊來一趟罷。”

薛鎮是眾人中跪拜哭靈格外認真的一個,失去了宮中為數不多真心疼愛過她的祖父,她的臉色襯著素服微微顯出了憔悴的蠟黃,眉眼之間也生出了些許疲憊之態。只是對著任荷茗和薛鈺,仍舊是溫潤的,淡淡道:“出了什麼事?”

薛鈺取出蕭氏暗衛的密報,交給了薛鎮。

薛鎮看過,沉靜的神色並無動搖,只是將那密報還給薛鈺,問道:“你如何看?”

薛鈺嘆道:“這世上是有巧合,但有些巧合出現在皇家,讓人不得不多想。銖兄剛剛産下王女,伊圖便突然攻打小燕支,伊利目又如此不幸地戰死…小燕支眼下正處於動亂之中,恐怕扛不住大燕支的猛攻。”

“銖兒向來是那樣的性子。先前他肯和親出塞,為大晉百姓效力,已是難得的識大體。伊利目雖然看似懦弱,卻也是狼子野心,銖兒受孕生女,想必也很艱辛。如今他既然已經生下了王女,自然不肯多留伊利目,沒有想到他動手如此之快,是我們的疏忽。”薛鎮淡淡說道,“小燕支如今人心不穩,確實難以抵擋大燕支。若是最理想的情況,我自然希望是你前去平叛,但我想,母皇恐怕不希望你再掌兵。”

“長安軍…現下改制未全,恐怕無法輕易另定主帥。”薛鈺揉了揉眉心,“如今南方初定,先前已經調走了燕梁將軍,南部將領再不能輕易抽調,且南北作戰差異極大,如燕梁將軍,在北方作戰不過這兩年,尚未適應,不能為帥。宋驥老將軍雖是良選,但她徵戰多年,其實已經難堪傷病,程星傑老將軍性格才幹也不宜為帥,年輕一代的宋拒寒、程琳、林白,是我專門培養的中軍、前鋒和軍師,都足以獨當一面,卻未能貫通全軍,不能承帥位。如果母皇不派我去,長安軍就好似一個強大卻不能協調的傀儡,伊圖雖然曾經兩度敗在我手中,卻不是弱敵,上次連我也只是險勝,以如今的長安軍,若是無可服眾的主帥坐鎮,只怕難以對付。”

薛鎮靜靜聽完,說道:“你說的這些,我自然也明白。憑你這些年在長安軍中的積累,確實已經是無可爭議的主帥。想要立刻在長安軍中再挑選一位元帥,確實很難。”

說到此處,她卻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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