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
眾人回到安置地時,一眾百姓聽說薛鈺真將那個小女孩救回來了,自己身上除了些擦傷並無別的,都感嘆不已,也是贊薛鈺不愧是長安軍元帥,勇猛無雙,也是嘆她身為皇女,竟然願意為尋常百姓家的小孩子冒生死之險。
但四下無人之時,任荷茗還是忍不住淚流滿面,緊緊抱住她:“你都不知道…我當時簡直要嚇死了…”
薛鈺也緊緊抱住任荷茗,淺淺笑道:“不要怕。我不會有事的。就是因為想著你,就算是十八層地獄,我也一定會爬回來找你的。”
任荷茗緊緊抱住她,捨不得鬆手。
這日任荷茗正在院子裡陪著薛鈺打拳恢複身體,忽然見紫蘇來,神色有些遲疑地道:“郡王君,慎字衛求見。”
慎字衛?
任荷茗知道是什麼事,眼睛一亮,道:“快請進來。”
不多時,見一個沉默寡言的健壯女子走了進來,行了個武人禮,道:“在下慎字衛劉巖林,現領三法司捕頭職,見過蘭陵郡王、蘭陵郡王君。在下叨擾了。只不過,在下奉命在寶陵郡搜查囤積居奇的惡商,抓到了原餮香坊的掌櫃許再生,我家王主說,將人先送來給蘭陵郡王處置就是。”
好。抓到她了。任荷茗當初便覺得奇怪,許再生只是餮香坊的掌櫃,薛鈎的一介謀士,都護衛圍城,薛鈎的同黨都沒能逃跑,唯有這許再生不見了蹤影,而且是京兆尹在明、蕭氏暗衛和慎字衛在暗,全力搜捕都沒能抓到,那麼便只有一個可能——幫助許再生躲避逃跑的是不弱於興陵王一系的勢力,那麼便只有蘇家。
從一開始,許再生就並不是薛鈎的人,而是蘇家的人。許家原本就是蘇家的座下鷹犬,許再生所謂的許家內鬥,為了掌權而投靠薛鈎,本就是假的。而蘇家花了這麼大的力氣把她轉移出來,必定是她還有用,那麼大機率哪裡有大事,她就會出現在哪裡。任荷茗建議薛鎮冒險在受災郡縣鬧事反對陽陵王來賑災,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把許再生釣出來。果然,蘇家急著翻身,許再生這就上鈎了。
薛鈺手下的兩個府兵接手了許再生,押過來給薛任二人看。
只見她依舊高調,穿的是泛著絲滑光澤的雲錦衣裳,雖然被綁著雙手,也依舊是倨傲的態度,薛鈺看她這般神情,招招手道:“請坐。”
許再生走上前來,十分不客氣地一坐,薛鈺十分平和,接了任荷茗遞過去的帕子,一手擦著汗,一手倒出兩杯淡茶水來,推給許再生一杯,見薛鈺一口飲盡自己那一杯,許再生端起茶杯來飲,卻聽薛鈺道:“本郡王向來有話直說,不知,應當稱呼你為許少君,還是蘇少君?”
那一口茶在許再生喉間嗆住,她生咳了幾聲,抬起眼來看向薛鈺:“在下許再生,蘭陵郡王不要認錯人了。”
薛鈺淡淡道:“那就許少君罷。許家一向跟隨蘇家,你卻去做了鈎姊的謀士,可見蘇家對你的信任非比尋常。鈎姊事敗,唯獨你提前消失,全身而退,追查你時,蘇家死士又不計代價地保你,你以為你的身份還藏得住?”
許再生假笑道:“蘭陵郡王說的,在下實在聽不懂。”
“你父親姓白,原是白太師的幼子,曾經與魏家議過親,卻在白家抄家之日不知所蹤。他上頭兩個哥哥,一個是我麾下副將林白的父親,一個是與我同來治水的酈平瀾的父親。”薛鈺說道,“蘇相的確是喜怒不形於色之人,但年輕時難免青澀,尚有痕跡可尋,多年過去,無數細節被來回咀嚼,最小的破綻也變得清晰起來。你父親的兩位哥哥從未停止過尋找他,長兄臨死之時,還將此事託付給他的女兒。現下想來,他一個弱男子,家族被抄,身無路引,能逃到哪裡去?又有誰敢收留他?”
徐風兩袖拂塵去,白雪一身照膽來。上聯說的是徐家,下聯便是曾經的白家。太師白一言辯才絕世,義膽忠肝,時常直言不諱針砭時弊,是一位碧血薦軒轅的人物,當年她的三個兒子在京中亦是名動天下。若非她臨死之前抬棺上殿直諫先帝廣陵郡王一事,白家也不至於獲罪抄家。
無論是林白早逝的父親,還是引得酈聚源不惜違逆人倫通姦生女的庶父,白氏男子顯然對女子都有著超乎尋常的吸引力。其中這位當年最負盛名的白氏幼子顯然也是如此,竟然勾動了那堅硬無比的冰麒麟蘇言豫的心腸,讓她不惜揹著鹹安帝將其窩藏起來,更是與其生下了自己的獨女。
提及許再生的父親,她多少不再淡定,只道:“我父親死於難産,我自己都從未見過。”
薛鈺笑笑:“許少君見沒見過不要緊,總有人見過的。本郡王只消把許少君交到血衣衛手中,想必很快就能把許少君的身世查得一清二楚。”
許再生此時才微微變了臉色,她下意識地起身要跑,卻被薛鈺一把按住了手臂,她也有功夫在身,只是遠遠不如薛鈺,兩人坐在石桌石凳處過了數招,許再生幾次起身都被薛鈺制住,她卯足力氣相搏,卻見薛鈺神情依舊雲淡風輕,終於明白逃不掉,臉色難看地道:“若是為此,蘭陵郡王大可以不告訴我你已經查到了這一步,既然告訴我,那就是,蘭陵郡王並不想這麼做?”
“許少君聰慧。”薛鈺道,“我當然可以直接將你交給母皇,但這對我又沒有任何好處。我可以將你送還給蘇相,只要蘇相能答應我,這江南水利的事情,蘇相不要再插手了。”
許再生臉色十分難看:“賑災之事若是讓你全權主辦了,這江南都是你的了。”
薛鈺三換錢糧,本就在北方三郡州聲名遠播,承長安軍元帥之位以來,恪盡職守,多次大敗燕支,更有威名。此番來江南防災,原是她從政首秀,一則做得相當不錯,二則又有救人的事跡傳揚,如今若是再能在賑災上建功立業,江南亦會對她刮目相看,如此,她在朝堂上的地位便會大不同了,蘇氏的勢力更會進一步萎縮。
薛鈺笑道:“換許少君一條命,許少君看,值不值得?”
“你若把我交上去,我自可以向陛下說明,蕭氏暗衛也隨你來了江南,他們本不許在幽雲州以外的地界上行動,到時只怕郡王也落不到好,罪名可比我重……”
“許少君。”任荷茗淡淡道,“您長得像不像蘇相與白氏,從屍首上也看得出來。”
許再生驀地抬眼看向任荷茗,忍不住道:“郡王君好狠的心啊。”
任荷茗卻道:“這原是和許少君學的。”
許再生一時語塞,又看向薛鈺,不陰不陽地道:“臥榻上放著這樣狠毒的男人,蘭陵郡王夜裡也睡得著麼?”
薛鈺十分清淡地笑了:“我是長安軍主帥,這輩子見過的死人比他見過的活人都多,你說呢?”
許再生無奈,道:“好。”
薛鈺笑道:“一言為定。那麼就請許少君修書一封告知令尊,委屈許少君在我這做幾天人質,等我回京之時,自會順路將許少君送去蘇相府上。”
許再生點了頭,薛鈺拿出一枚藥丸擱在茶盞中,任荷茗則配合地倒了茶水將之化開:“為方便管理,這是軟筋散。”
許再生看了一眼對面婦唱夫隨、十分默契的蘭陵郡王妻夫,雖生得一對清豔的蓮花面孔,似出淤泥不染、濯清漣不妖,面相十足十地良善,卻讓她覺得分明是一對修羅惡鬼,但也只有恨恨一仰頭喝掉了那茶。
府兵們隨即將許再生押送下去,她走後,身後的屋中走出來一人,正是血衣侯。薛鈺抬手行了半禮,任荷茗也隨著屈了屈膝,吟吟笑道:“血衣侯可看仔細、聽仔細了?”
血衣侯隨手將掌中巴掌大的一幅畫像翻轉過來,那上頭許少君的形象栩栩如生,果然有幾分肖似蘇言豫的俊美,若是不細看她相貌中的傲氣與狠戾,亦有與林白和酈平瀾相似的清俊柔美。血衣侯皮笑肉不笑地道:“她親口承認自己是蘇相的私生之女,陛下聽聞這樣的訊息,一定會很生氣。”
當然要生氣。蘇言豫多年來得鹹安帝偏重,其中不得不說的一個原因便是她和血衣侯一樣,都是沒有後代的人。自己倚重多年的臣子,並不是不能有後裔,然而這般藏著掖著,所懷的便不可能是正心。更何況,薛鈎死去已久,她忌辰將至,正是鹹安帝心生愧疚之時,聽說鹹安帝曾經問及宗人府中薛鈎的兩個兒子,已然有了思念之意,固然不過是她自欺欺人,但若是此時知道是蘇相派自己的私生女去挑撥薛鈎謀反,想必更加會怒上加怒。與蘇相的約定不過是明修棧道,挑撥這對君臣才是暗度陳倉。唯有如此,賑災的差事才能落在薛鈺手中,同時也不引起蘇相的警惕。
如此至夏末,才算肯定,這場水災算是過去了。
薛鈺的腿傷的確是因為激流和磕碰有些不好,但好在並不嚴重,任荷茗想辦法利用有限的條件為她按摩熱敷,很快也就恢複了過來。
薛鈺主導的災前準備做得算不錯,幫助南方郡縣差不多扛住了這次洪災,她為了一個素昧平生的孩童甘冒生命之險的美名也傳遍了大江南北。蘇氏原本一早做好了準備要為陽陵王請賑災的差事,然而這訊息才出,就被傳遍了民間。當初景陵郡遭受雪災,也有人逃到南方來,將當時景陵郡顆粒不發的情形告訴眾人,加之薛鎮的著意宣傳,百姓們將官府團團圍住,抗議由陽陵王賑災。
鹹安帝已然得知了許再生之事,然而不動聲色,只是故作無奈,以民意沸騰為由,讓薛鈺繼續承辦賑災事宜,讓趙啟智出任蘭陵郡守,又令任荷茗的外祖母辛彥來承了正二品南郡巡撫之職,協助薛鈺處理災後賑濟和重建。
久違地,任荷茗又見到了外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