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青荇會照著你的模樣易容替你待在家裡,以保萬無一失,此外還有三點必須要注意,”時間緊迫,便是上了馬車之後邊說邊走,薛鈺於宮廷之事上更有經驗,便是細細囑咐任荷茗道,“第一,你素來禮儀周正,身姿挺直,但奴才長年含胸垂首,你切記不可太直;第二,你須得時刻注意照顧我,盡奴才應盡的職責,不然宮廷之中,怕是要招惹麻煩。”
說著,她微微一頓,道:“讓你做這些非我本意,只是情急別無他選。”
而後又道:“第三,若是真惹了什麼麻煩,不要自己為自己辯解,容易露餡,你只記著,我不會讓你有事就是了。”
任荷茗認真點頭。
不多時,便到了禁宮。守衛認得薛鈺,也知道休沐日皇女入宮探望父君是常事,輕易便放行了。
任荷茗見薛鈺一個字也不曾和這些守衛們說,想起任蘊琭曾說薛鈺一向待下寬和,覺得有些別扭,薛鈺卻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低聲笑道:“禁宮與母皇起居行獵都由羽林衛守衛,這羽林衛可是母皇最看重的,一向緊緊握在手心,不許任何人插手。我好歹也是皇女,自然不能與羽林衛有什麼親密的交從。樸家之事,根源在於母皇對都護衛的看重,母皇對都護衛尚且如此,對羽林衛就更加看重十倍。”
好歹母親是兵部令史,任荷茗知道羽林衛的首領稱為萬騎,忍不住輕聲開玩笑道:“都護衛大統領之子的婚配鬧出這樣大的風波,那羽林衛萬騎的兒子豈不是得剃了頭發做和尚去。”
薛鈺笑笑,卻道:“羽林衛萬騎不會有兒子。”
“老來得子的事兒,誰也說不準的。”
薛鈺神情依舊清淡:“一定不會有,因為如今的羽林衛萬騎是血衣侯。”
任荷茗微微一凜,然而二人正走到一個岔路口,薛鈺領著任荷茗往坤寧宮方向去,怕他擔心,又輕聲解釋道:“我既是入宮陪伴父君,必得先去坤寧宮向皇後請安,不然旁人參奏不敬中宮,麻煩可就大了。會寧宮也不得不去,否則有心人自然明白我在其中動了手腳。不過你放心,來得及。”
任荷茗清眸如水,向她一眨眼道:“奴才明白。”
薛鈺不由得笑了。
二人去坤寧宮請安時並未見到閔皇後,近來的倒春寒使得身子本就羸弱畏寒的閔皇後一病不起,彼時正服了藥睡著,薛鈺便只是在坤寧宮外恭敬拜過。到會寧宮時,正是蕭定君吃藥的時辰,他近些日子也因倒春寒而舊傷複發,易太醫為他開的藥遠遠便能聞到苦味,還得一日三頓不落地喝,便是蕭定君這樣硬氣的人也不由得皺著眉頭,雙肘架在膝上,端著碗喝不進去,還是陸恩儐看見薛鈺,向蕭定君揚了揚眼色,似乎是要蕭定君為孩子做個勇敢喝藥的表率,蕭定君才壯士斷腕似的仰頭一幹而盡,苦得他閉上了眼,隨手向桌案上摸索陸恩儐備好的蜜餞。陸恩儐檢查過碗底不剩藥湯了,才將蜜餞碟子推到蕭定君手邊,滿意地轉向薛鈺,笑道:“不是說今兒有事來不了的麼,怎麼突然來了。”
薛鈺笑得清淺靦腆:“事情辦完了,想父儐了就來了。”
蕭定君聞言抬眸望向薛鈺,薛鈺則點頭示意蕭定君安心。
“你這孩子,淨胡說。好的不學,學這些嘴皮抹蜜的功夫。”陸恩儐嗔她,任荷茗卻瞧得出他是很高興的樣子。
薛鈺關心了幾句話,尤其是問了蕭定君近來因倒春寒確不怎麼好的腿情形如何,而後略有些為難地說了建陵郡王和樸家的事情,加了一句道:“樸老將軍原先也是定父君母帥的同袍,兒臣想…”
蕭定君輕嘆一口氣,道:“便是沒有這層關系,不過是孩子們鬧一鬧,不可太狠。但到底軍紀不是玩笑,身負軍職當街鬧事,理應嚴懲。”
任荷茗知道蕭定君說得有理,但眼下保住樸稜和打消鹹安帝對樸家的疑心要緊,薛鈺也笑道:“父君說的是。只是若是父君抓到兒臣臨婚前去燚心樓,怕是會打斷兒臣的腿呢。”
蕭定君也明白樸稜急怒攻心的緣由,陸恩儐更是瞪了薛鈺一眼,道:“單是婚前麼?任何時候都不準去!別循了有些人的例!便是說也不許再說這樣的話。”
這個“有些人”,任荷茗大抵猜得出來,說的正是那位放浪形骸的廣陵郡王,方才他與薛鈺入宮前得到訊息,建陵郡王前腳剛被興陵郡王領走,後腳廣陵郡王就進了燚心樓。任荷茗對這位廣陵郡王頂風作案的膽量油然而生一分敬佩之情,也不知這燚心樓究竟有什麼魔力。
薛鈺笑道:“是。兒臣知道的。”
陸恩儐這才為蕭定君倒一碗茶水漱口,又道:“父儐知道你的意思,也有把握說服你母皇。僖儐和建陵郡王君那頭,正巧今兒下午該哥哥侍疾,但哥哥的腿不宜活動,可差人請僖儐和建陵郡王君頂一班,方才皇後睡了,你不是沒見到麼,離宮前再去一趟也是正理。”
好在許僖儐所住的保福殿正在會寧宮後頭,任荷茗同薛鈺便在會寧宮門口等著,果然不多時,瞧見聆音同許僖儐、樸慧質及僕從過來,薛鈺上前一禮,道:“見過僖父儐、建陵郡王君。”
二人皆是還禮,任荷茗偷看他二人神色,約莫還不知道外頭發生的事情,他覺得這是極難開口之事,薛鈺倒是格外沉靜,道:“鑰姊與樸家眼下遇事,還請僖父儐和郡王君冷靜聽小王道來。”
她以最簡練的言語說完,樸慧質臉色已是頓變,拔步就要往宮外去,任荷茗連忙一步攔在他身前,恭敬道:“郡王君留步。”
此刻許僖儐亦是臉色煞白,薛鈺即刻道:“小王是想,此事本是小事,不該鬧到宗人府去,折斷兩位的前程。母皇最遲未時便會知道此事,小王想,必得先與僖父儐、郡王君說過才是。”
念及他三姐姐樸稜如今的處境,樸慧質神情冷硬,頸邊青筋搏動,任荷茗看見忙道:“還請郡王君借一步說話。”
許僖儐則道:“本宮既是因定君主子腿疾複發替班,眼下時辰還早,路過會寧宮進去看一看定君主子的腿也是應當。”
由是一行人進了會寧宮,如今會寧宮中除了蕭定君與陸恩儐再無旁的君儐,倒是多出許多空室,任荷茗便將樸慧質請進一間,讓他的貼身奴才守在外頭,合了門窗後,方道:“樸家哥哥,是我。”
樸慧質微微一愣,旋即反應過來,一把拉住任荷茗道:“荷茗?”
任荷茗點點頭,道:“阿姐實在擔心樸稜姐姐,我不忍阿姐憂心,便求了蘭陵郡王帶我進來找哥哥。”
說到此處,卻有些說不下去了。
樸慧質看得出任荷茗的遲疑,一揮手道:“你只管說。你這時候冒這樣大的風險進宮找我,我自然知道,你是不會害我的。”
任荷茗勉強一笑,握住他的手,道:“想必此事一傳到陛下耳中,慧質哥哥就會處在風口浪尖上,到時,陛下大概也會問哥哥,哥哥是否要退婚。樸姐姐終究是打了皇女,眼下最難打消的,就是陛下對於樸家飛揚跋扈不將皇家放在眼中的疑慮,我也知道建陵郡王如今出入那…風月之地,又與哥哥的姐姐生了齟齬,實在是做得不妥,可是這個節骨眼上,哥哥若是硬要退婚,陛下必定會覺得樸家太過不馴,到時,樸家姐姐恐怕……”
樸慧質本是急得氣息不穩,聽了任荷茗這話,反倒鎮定下來,垂首低低一笑,道:“所以,你是來勸我的。”
任荷茗原是急沖沖地來,眼下卻覺得口舌彷彿有千鈞之重,難以張口。天下人,有幾個是能為自己而活的?窮苦百姓,為一家生計牛活馬活也要做,世家女子,為光耀門楣而活,而世家男子,也不得不犧牲一生的幸福,為全家性命委曲求全,哪怕妻君實在不堪,也總有無數人跳出來要他忍耐,逼他忍耐,好像他就活該把一條命耗盡在那裡,為了所謂的家族。任荷茗一向最厭惡這樣的事,如今卻驀然發現,是他在如此勸別人。
任荷茗定了定心,說:“我也知道哥哥和建陵郡王並沒有什麼情分,若是哥哥不願意,自然也有辦法……”
哪裡有什麼辦法。可是任荷茗實在不忍讓樸慧質為姐姐和家族犧牲自己的一生。大不了,就讓羽林衛來處置樸稜,冒些風險,想法子在行刑的人身上動心思就是了,這錢樸家出不起,任荷茗也出得起。他正欲開口,樸慧質卻笑笑,他本不是相貌精緻的男子,仰首間,疏朗又傲然:“從小,便是三姐姐和我最好,我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三姐姐被打成廢人?再說…我出身樸家,相貌又不出眾,婚事上本就艱難,嫁誰不是一樣。”
說著又握一握任荷茗的手:“我知道你冒這麼大的風險都是為了我,這些都不是你的錯。”
任荷茗心中依舊酸澀,卻也只能閉一閉眼,而後肅然道:“那麼,慧質哥哥,接下來我說的話,你可要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