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上前,輕輕地俯下身,但手摸了半天,也沒有拿起那隻碗。
看著她茫然的眼眸,李筆餘心下一驚:“你的眼睛,被他們弄瞎了?”
待到她終於拿起了碗筷,然後搖了搖頭:“不是,好多年的舊疾,只是時常復發罷了。”
可能是白日裡,她的喉嚨喊壞了,聲音非常沙啞。
“看來老天是賞了你這張臉,又收了你的這雙眼睛。”李筆餘道。
聞言,她輕輕地摸著自己的臉,對李筆餘說:“這張臉,可不是老天賞的,它動過刀,老天賞的那張臉,早就被火燒燬了,唉老了,老了……那句話是怎麼說的,紅顏遲暮。”
她若是老了,那我,豈不就是老不死的?
李筆餘暗暗苦笑。
“你的這雙手,關節分明,指如削蔥,一定是雙演奏樂音的手吧。”
她笑了笑:“也拿過劍,只不過,都是些三腳貓的功夫,是當年練舞的時候,順手學的,花拳繡腿而已。”
她拿起筷子,往嘴裡送了一口飯,在發覺竟吃到了肉後,她停止了咀嚼。
“放心吃吧,是鵝肉,沒有毒。”
將嘴裡的東西嚥下去後,她抬起那張沒有血色的臉,淡淡地對李筆餘說:“為什麼?”
“什麼?”他沒聽明白。
“我是說,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以為,常年在這裡生活的人,心都已經麻木了呢。”
“人都是喜歡美的東西,哪怕身處於地獄。”
他笑道,繼而說道:“這是我的權力,與你無關,在我所處這個環境裡,可不是天天都能遇見你這樣的美人兒。”
“遇見你,本宮也很幸運。”
“公主怎能和我這種人相比呢?”李筆餘苦笑。
“為何不能,你又是哪種人?”
“我只是一個獄卒。”
“獄卒怎麼了?”她反問他,“術業有專攻,我記得,嶽元帥死的時候,你的同行隗順,就冒著殺頭的危險,將他的遺體帶了出去,只這一點,他將來必會載於史冊……有時一個人啊,一生中只需做對一件事情,你看那宦官蔡倫,六根不全之人,汙衊妃嬪,陷害太子,但就因為改造了新紙,便讓他名揚於世。”
她嘆了口氣:“不過本宮一直覺得,這世間萬事萬物,或早或晚都會消失,那些東西,都是虛的。”
李筆餘暗暗驚歎,沒想到她身為公主,竟然會有這種想法。
目光所及之處,突然發現她的手臂上,有一個狼形刺青。
“你手臂上的這個,可有寓意?是你母親紋的?”
“母親?”她重複了一下,彷彿對這個稱呼十分陌生。
她晃了晃手臂,對李筆餘道:“母親,我哪有母親,我六歲的時候,父親就把我的母親給殺了,很驚訝吧,當時我也不敢相信,於是我就去找父親,可父親卻跟我說,我的親生母親,在生我的時候就已經去世了,那個女人只是我的養母,他說她與我伯父有染,對我心懷不軌,所以才殺了她。”
“這世上,還有這種事……”李筆餘不敢相信。
“你以為事情到這就完了?”她笑了,本想接著說,但是突然又沉默了。
良久,她道:“他們都以為,我就是珠蘭公主,但我不是,只不過,如今說出來,也不會有人信了。”
李筆餘有些迷惑,聽得一頭霧水。
“觀我一生,我有很多個名字,只不過從始至終,被自己一心一意放在心上的,只有趙寒漪。”
“趙?莫非……”李筆餘意識到了什麼:“你不是女真人。”
“算是吧,也不是。你只需記住,我是大宋在紹興十一年,和親給金國的寒漪公主,就行了。”
“聽說寒漪公主,在為大宋傳遞情報時,被金國人發現,已經被火燒死了,怎會……”
“一言難盡啊。”她苦笑,轉了話題向他問道:“你可知靡途之役?”
“當然,那一戰,我們蒙古損失慘重,聽說那場戰役中,金國戰死的那個將領,好像叫訛、訛什麼來的。”
“訛裡朵。”她道,接著又說:“他叫訛裡朵,漢名完顏宗堯,女真的潞王殿下——我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