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蕭傀半年的投毒,奕綱的身子終於熬不住了。
道光七年1827年)二月初八晚,皇帝正靠在西番蓮十香軟枕上看著《資治通鑑》,昏暗的燭光照亮了他那倦懶的面容,因為長期同豫嬪廝混,所以身體變得很是萎靡。
成諤是幾乎是小跑著進殿的,他急急地打了千兒道:“皇上,剛剛淳本殿來報,說二阿哥暈厥了!您要不要過去探望一下?”
皇帝像是被雷火劈中了一般,驚詫的說道:“奕綱暈厥了?太醫署不是已經會診良久了麼,為何依舊這麼糟糕?不行,朕放心不下!成諤,擺駕淳本殿!”
皇帝剛欲起身,只覺得身體像是一片浮在半空的枯葉,他的眼睛直冒金星,所見到的物體都在圍著自己打轉,一番搖搖晃晃後,皇帝又蔫軟的坐回椅子上。
成諤關慰的問道:“皇上,您沒事吧?您這段時間常有暈眩之狀,會不會是患上了疾症?”
皇帝皺了皺眉頭道:“無妨,許是回疆戰報看多了,疲勞過度而已。”
成諤給皇帝奉上一杯溫熱的都勻毛尖道:“皇上之軀系天下福祉,眼下您身體抱恙,還是莫要移步淳本殿了,不妨今夜先好生休息,明日再去二阿哥。”
皇帝揉了揉了右腦的太陽穴,長長地嘆了口氣道:“唉,自朕登基以來,宮中鮮少有皇子問世,如今好不容易盼來一個奕綱,卻是個柔膚弱體的病秧子,真是讓朕心愁不已!”
成諤道:“皇上春秋正盛,子孫定然會日益昌隆,您不必急於一時啊。”
皇帝勉強擠出一起苦笑:“朕不比青年時就登基為帝的祖父,要想看到兒孫饒膝之景,談何容易?”
淳本殿裡跪滿了服侍奕綱的僕人,他們個個都耷拉著腦袋,大氣都不敢出一下,博山爐騰起的杏色香霧襯的阿木爾的臉色很是黯沉,一抹揪心的傷痛瀰漫在她的面容上。
阿木爾端坐在栗色花梨肩輿上,虔誠的吟誦著道家經文:“勿忘勿助,日乾夕惕;溫養十月,換去後天爻卦;脫去先天法身,我命由我不由天……”念著念著,幾滴酸澀的清淚落在了《悟真篇》上,潔白的書頁立時被浸染成米色。
佩兒輕聲的寬慰道:“娘娘放心,二阿哥吉人天相,一定可以逢凶化吉的。”
阿木爾抬起淚目,環顧著殿中所有人,最終,她把清寒的眸光定格在蕭傀的臉上:“二阿哥變成這副模樣,淳本殿的奴才都難辭其咎!蕭傀,你這個領事太監究竟怎麼當的?好好的孩子怎麼照顧成這樣!”
蕭傀低眉頷首道:“奴才惶恐,奴才也不知二阿哥為何會變成這樣,二阿哥的飲食都是按照《嬰清佳膳》烹調的,每餐的食材都是補身養胃的上品,至於生活起居,更是由多個婢子齊心照料,絲毫不敢懈怠半分呀!”
阿木爾道:“那可真是奇了!本宮記得綱兒誕生之時,滿面紅光,富有生氣,許多年長的嬤嬤都說沒見到如此結實的孩子。可眼下呢?綱兒不過寄居在淳本殿八個來月,竟然淪落到這般光景,這讓本宮如何相信汝之所言。”
佩兒道:“娘娘說的對,二阿哥自入住淳本殿後,身子便日漸衰落。起初只是拒食米粥,夜不入睡,之後則又竟患上哮喘之症,好幾次噎的滿臉通紅。今天的情況就變得更糟了!又是唇角上長滿了燎泡,又是暈厥不醒的,好好的孩子被你們服侍成這樣,簡直是匪夷所思!”
佩兒話音方落,就聽見裡屋傳來數聲嬰啼,那聲音既短促又急躁,剎那間就止息了。
阿木爾欣喜的說道:“是綱兒的哭聲,綱兒醒了!佩兒,快隨本宮過去看看!”
也不知為何,寢房裡的御醫和婢女個個都面如土色,宛如木樁一般佇在床邊。
康長蔚瞧見疾步走來的阿木爾,旋即迎上前道:“娘娘,微臣有要事同您稟報,還請您先回正殿裡飲盅蓮子護心茶。”
阿木爾道:“本宮剛剛聽到二阿哥的啼哭聲,想必他已經甦醒了,待我看完孩子後,再同你商議它事。”
康長蔚再勸道:“茲事體大,耽擱不得,煩請娘娘挪動玉步,隨微臣先去正殿詳敘。”
阿木爾瞥了眼四周的下人的表情,心裡暗暗生疑:“何事能比探望二阿哥重要?康太醫,你再三阻攔本宮,究竟是何用意?難不成綱兒他……起開!”
阿木爾推開康長蔚,三步並作兩步衝至床榻跟前,奕綱彷彿睡著了,他的小口泛著櫻白色,眼睛閉的緊緊的,陰鬱的睫毛遮蓋住下眼瞼,完全不透一絲兒縫隙。
阿木爾心疼的喚道:“綱兒,你怎麼轉眼間就睡著了?也不和額娘說說話,瞧你這胳膊瘦的,還不如半年前結實呢。”
阿木爾捧起奕綱的小臂時,渾身嚇得一凜,那胳膊既沉重又僵硬,簡直就像條梅樹的枝幹。
阿木爾努力的壓制住不安的情緒,溫柔的摸了摸奕綱的耳根處,結果竟感受到失溫的冰涼!霎時,一股不祥預感的縈繞在她的心頭,直覺產生的膽寒浸入她的毛孔,她的肌理,她的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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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爾顫抖的手緩慢地貼上奕綱的鼻尖,果然,奕綱沒有撥出熱息,他的鼻翼和他的軀體的一般,永遠不能再擴張了。
阿木爾的聲音和身體都在不自主的發顫,她向康長蔚求證道:“二阿哥怎麼了?為什麼我感覺不到他的鼻息?”
康長蔚無奈的搖了搖頭:“娘娘節哀,二阿哥薨了。”
有時候,女人就是那麼的不堪一擊,明明耳朵已經聽到了惡耗,可心底卻難以接受事實,珠璉般的淚水從阿木爾的眸中湧出,每一滴都凝有肝腸寸斷的苦楚。
阿木爾哀慼的說道:“不,不可能的!我方才還聽到孩子的哭聲啊!康太醫,我求求你,我求你救救綱兒,他一定還有轉圜餘地!”
哽咽的乞求聲中,飽含一個母親的無助與悽惋,眾人聞之皆不忍側目,紛紛垂下腦袋哀悼著。
康長蔚跪伏於阿木爾足下,深埋其首:“微臣無用,既不能挽留病重的二阿哥,也不能令他起死回生,實在是有負娘娘所託!”
佩兒攜眾人跪下道:“娘娘,二阿哥真的仙去了,您千萬要保重身體,莫要傷心過度,這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您還會再有孩子的。”
阿木爾怔怔的看著眾人,不禁向後踉蹌兩步,她捂住宛如刀絞的心口,絕望的說道:“出去,都出去,讓我們母子倆單獨待一會兒。”
寢房逐漸靜了下來,沉寂得有些駭人,悲愴的阿木爾努力的咬著下唇,可是依舊能發出簌簌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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