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又出了一天爐灰,總算又一天填飽肚子了。他想現在只能偷著活,能活一天算一天。
有一天晚上,月光皎潔,潔白的銀輝與街道五光十色的街燈交相輝映,映照得城市街道花團錦簇,流光溢彩。他又情不自禁地邁著貪婪的腳步來到了街邊上。
晚風習習,馬路邊一行行的垂柳,隨風搖曳,婀娜多姿。街燈將垂柳的倒影映照在地面上,建築物上,影影綽綽,閃爍遊動。垂柳下、花叢中一對對的情侶在甜言蜜語、談情說愛。
那是國家剛剛改革開放,這一古老民族度過了漫漫的蕭索、嚴苛的寒冬,步入了冰河解凍,大地回暖,百花爛漫的春天。人們從幾十年的人性饑荒中解脫出來,迴歸自然。開始尊重大自然生生不息的自然法則,給人賦予了與大千世界萬千物種共性的生活權利。因而一到晚間,一天的工作閒暇,一雙雙、一對對處於鮮花爛漫季節的妙齡男女們,便衝出封閉於方格稿紙的鴻雁傳書式的感情表達方式,勇敢地走到一起大膽傾吐衷腸,表達愛意。
有一對小夥和姑娘,在如雲如蓋的大樹底下藉助纖細柳條的遮掩,在長時間地,狂熱地擁抱和親吻。劉滿柱呆呆地、出神地、久久凝望著這一對幸福的情侶,不禁觸動了他自己熱戀經歷的回憶……。
他和紅杏又何嘗不是相愛得如膠似漆、神魂顛倒。
他想起了第一次給紅杏寫信。那是在去黃嶺村找了紅杏之後。這封信足足寫了七個晚上,寫了撕了,撕了又寫,光稿紙用了兩大本子,揉搓的皺皺巴巴的稿紙球鋪了滿地。不知道該怎麼寫,該怎麼表達,該用什麼樣的詞彙才能打動一個漂亮姑娘的芳心,用什麼樣的語言才能表達出自己像火山一樣的愛意,像萬馬奔騰般的激動心情。
他想:“記得我在上高中時,那作文做的還是滿受老師熱情讚揚的,經常當作良文張貼在教室的後牆上供學生們閱覽。怎麼現在突然變得言不盡情,詞不達意了呢?肚子裡的語言詞彙好像一瞬間都被蒸發掉了,搜尋枯腸,想不出一個恰如其分的優美詞彙來。無論怎麼寫,都覺得很不滿意。”
他抱著腦袋想了好幾天,白天干活晚上做夢都在思考情書,經過幾天的苦苦思索和辛勤耕耘,這第一封情書總算是正式寫成脫稿了,雖然感覺尚有諸多不理想、不盡心意之處,但已是“黔驢技窮、江郎才盡”了。於是到村裡供銷社買回了一個信封和一張郵票,把信裝進了信封,把郵票端端正正貼好,就騎車子到了野草公社郵電所寄出去了。
信發走之後,他感覺輕鬆多了,好像從肩膀上卸下了一副千斤重擔,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騎車子返回了山底村。
然而第二天早晨一爬起來,他又開始忐忑不安了。他想:“紅杏能不能收到他的信?郵遞員會不會把信給弄丟了?這信去了黃嶺村會不會被大隊的人給偷偷拆開,或壓下來不給紅杏了?紅杏會不會已經有心上人了?這一連串的問題,一個比一個嚴重,而且這所有問題皆有可能,那怎麼辦呢?……”他心情糾結,但胸無良策,只有聽天由命,看己造化了。
一會,他又想:“如果紅杏收到信,會怎麼想?……會是什麼態度?……嫌我討厭?……看不上我?……不會的,雖然人家說‘少女的心是天上的雲!’變化莫測,不好捉摸,但我從她看我的眼神裡,那熾熱的、火一樣的美眸,燒得我渾身冒煙,我就能隱約讀出那顆跳動著的少女芳心,彷彿對我也有所關注,至少沒有對我產生厭惡之情。但是她會不會給我回信呢?”
他每天一邊勞動幹活一邊掐指算著天數,於是白天盼天黑,希望這一天快點過去,因為這一天盡聽得是烏鴉叫的“黑話”;而黑夜盼天明,希望新的一天快點到來,會有喜鵲架上枝頭鳴報好訊息。於是他就在擔憂、焦慮、企盼中一天天打發日子。
三天過去了,十天過去了,半個月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這把火由原來的熊熊烈焰,慢慢變得平緩羸弱,到最後就奄奄一息了。他覺得這事黃了,“這是三十日晚上盼月亮——沒指望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有一天上午,劉滿柱正在院子裡蹲著劈柴火呢,突然聽到大門口有個人喊:“劉滿柱,有你的信!”劉滿柱扔下斧頭就往大門口跑。到了大門口一看,原來是穿著綠色衣服的郵遞員。
郵遞員問他道:“你是劉滿柱嗎?”
劉滿柱答應道:“是,我是劉滿柱。”
於是郵遞員從他那草綠色腳踏車上的一個挎包裡,抽出一封信,遞給他,然後飛身上車一溜煙走了。
劉滿柱接過這封信一看,信封上寄信人地址一欄清楚地寫著:“野草公社黃嶺村”。他一陣狂喜,渾身熱血直往頭頂上躥!他激動得心跳如雷鼓,顫抖如篩糠!雙手捧著信快步奔回到他住的小房子裡,把門合上,直挺挺地靠在了門板上,氣喘吁吁,忐忑不安。
不知這封信是吉是兇?他不敢將信封開啟。最後他轉身把門關上,雙手合十,兩眼眯縫,心裡默唸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完了猛地把鞋脫掉,奔上炕去,仰面朝天躺下來,上半截身子仰靠在鋪蓋捲上,調整了一下呼吸,然後慢慢地把信封撕開,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上了,雙手劇烈顫抖,心裡不斷地念叨著“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別拒絕我!別拒絕我!”
兩張信紙慢慢地顫抖著從信封裡一點一點往外脫了出來,一行字跡赫然映入眼簾:“親愛的……”劉滿柱腦袋“嗡”的一震,渾身的血液全部湧上了頭頂!”
“……收到你的來信,我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靜。記得我們第一次相識,她們把我推到了你的面前,你唱的那曲子,真是羞死人啦!……。你給你們村爭了光,奪得了第一,……你的風度給了我很深的印象,你那優美的嗓音和詼諧幽默的表演讓我久久難以忘懷。我喜歡你的歌,喜歡你的順口溜……盼望著你的回信!紅杏。”
劉滿柱一口氣把信讀完,一咕嚕跳將起來,奔到地下,衝出門外,站在院子裡,雙臂高舉,又狂奔亂喊,隨後滿臉沾滿了欣喜的淚水,雙手捂臉蹲了下來,發出了“嗚嗚嗚嗚”低沉幸福的嗚咽啜泣。
劉滿柱的奶奶,慌忙扶著門框,拄著柺杖顫顫巍巍走出屋子,站在石頭臺階上衝著劉滿柱急切問道:“孩子,你怎麼了,發燒感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