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新民來到李勝利家的街門口,把門下面的木板挪開,從門洞裡鑽了進去。
暴雨傾盆而下,趙新民提起褲子,看著床上的小女孩,沒有一絲憐憫。他的目光透過天窗,望向父親喝農藥的那個夏夜。
遠處警笛轟鳴,車燈刺破雨幕。
這個困在童年廢墟里的男人終於笑了,“你們終於來了,但,還是晚了一步。”
溫柔看著老屋的陳設,內心比較沉重,說道“楊書記,既然趙新民的雙親都已經去世,那麻煩你帶我們去找他的兄弟姐妹吧。”
老楊點了點頭,“他大哥出去打工了,不在家,我帶你們去找他二哥吧。”
一邊走,老楊一邊說道“趙新民剛剛考上高中那年,他的哥哥需要蓋房,村裡就給劃了一片宅基地。可蓋房剛剛開始起步,村裡一家勢力較大的人家看上了這塊‘風水寶地’,也要在這塊地方蓋房。”
“趙新民的哥哥當然不讓,兩家為此打起了官司。經多次找村委會幹部調解,最終仍不了了之。後來,對方見不能強佔這塊地方,為了不讓他哥哥蓋成房子,硬是在這塊地上挖了個大坑,從那以後,趙新民就老唸叨,“這個世界上很多事兒太不講理了’。”
堂屋裡,黴味混著香燭的殘煙在光束中浮沉。
溫柔蹲在條凳前,醫用冷藏箱在泥地上投出菱形的影。趙新民二哥蜷在褪色的太師椅裡,皸裂的手掌死死扣住扶手,彷彿要把自己釘進這具見證過家族興衰的老木頭裡。
“可能會有點涼。”溫柔晃了晃酒精棉球,鋁箔撕開的脆響驚飛樑上兩隻麻雀。二哥的袖口挽到肘部,暴起的青筋下,陳舊針孔像串扭曲的佛珠——那是早年賣血留下的印記。
針尖刺入靜脈時,二哥的喉結劇烈滾動。暗紅血液順著透明軟管蜿蜒,在採血管裡撞出細小的渦流。窗外飄來嗩吶聲,隔壁正在辦白事,哀樂裡夾著電子琴走調的《常回家看看》。
“這是第七次採血了吧?”二哥突然開口,聲音像生鏽的鋸條劃過榆木,“上回是縣裡打拐辦,說老三可能被賣到山西……”
溫柔動作微滯,採血管在冷藏格里排列成沉默的琴鍵。她想起物證室那摞泛黃的尋人啟事07年趙新民打工失蹤後,二哥騎二八腳踏車跑遍三省二十六縣,每張啟事右下角都印著“酬金五萬元”,相當於當時全家半年的口糧。
“這次不一樣。”她將生物安全袋封口,條形碼在夕陽下泛著冷光,“最新的技術,能比……”
“能比出他殺過多少人?”二哥猛地攥住椅背,朽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的瞳孔在逆光中收縮成針尖,彷彿透過溫柔看見那個蹲在門檻上畫油菜花的男孩。
冷藏箱釦鎖“咔嗒”合攏時,嗩吶聲陡然淒厲起來。
二哥佝僂著摸出煙,火星明滅間照亮牆上的獎狀——“趙新民同學榮獲繪畫比賽一等獎”。蟑螂從卷邊處窸窣爬過,把“一等獎”三個字啃噬得支離破碎。
“06年春天,老三拿著我爹給他交學費的500元錢離開了學校。他聽說焦作煤礦多,便找到了下井挖煤的活兒。雖然一個月掙不到幾個錢,但他畢竟在這裡找到了自食其力的機會,不用再聽家裡人的嘮叨,更不用再看寄宿的表姐家那揚眉吐氣的富人模樣……”
二哥忽然沒頭沒尾地呢喃,菸灰簌簌落在露出棉絮的袖口,“可家裡人卻急壞了,後來我好不容易找到他,抱著他邊哭邊說,‘老三呀,在咱們弟兄仨中,數你上了學,有了文化,本來咱爹全指望著你哩,你咋就不上學跑了呢?’可老三卻說,‘二哥,你哭啥哩?你既然知道咱爹全指望著我哩,我在家上學時候你為我拿了多少錢?’一句話問得我不知說什麼才好,只好說‘三弟,不管咋說,你別四處亂跑了,麥收季節快到了,咱一起回家吧,咱爹想你啊。’老三說‘想我有啥用啊?連供應我上學的能力都沒有,想我幹啥?要回你回吧,我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