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水峽。
月華如霜,落在峽谷頂端,照出了一站一坐的兩道身影。
朱晦庵坐在石凳上,眼眸半開半闔,面前乃是一張石桌,上有小爐架著銅壺,此時壺中正冒著水霧,裡面的水已是燒開了。
“明遠,你先下去吧。”
朱晦庵緩緩睜開雙眼,淡淡道。
石桌上除了水壺以外,還有一套茶具,現在正有兩個茶杯正放著,一個是朱晦庵自己的,另一個,卻顯然不是旁邊站著的年輕人的。
名喚“明遠”的年輕儒生聞言,嘴唇蠕動,欲言又止,然後行了一禮,便自退下。
而朱晦庵則是拿起水壺,行雲流水般泡好茶水,又先沏好一杯,將手往桌上一按。
“神農嘗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茶之源,始於姜氏,姜氏之茶可謂天下一絕,其中尤以烈山茶為最。”
茶杯無聲平移向對面,朱晦庵淡淡說道:“這烈山茶,還是老夫當年做客姜氏時,姜氏家主姜韜送予老夫的禮物,但自得到此茶後,老夫一次都未開封過,一口都未飲過,今日,還是第一次。”
石桌對面一縷清風飄來,自風中伸出一隻白皙得如同琉璃晶體般的手掌,恰到好處地拿住了茶杯。
隨即,姜離的身影緩緩浮現,同樣語氣平淡地道:“我猜,絕對不是因為先生捨不得喝。”
這世上有愛茶之人,也有攀附權勢之人,前者會因為茶葉的珍貴而捨不得喝,後者則會因為姜氏的權勢而捨不得喝,但朱晦庵顯然不是這兩種人。
這是一個······功利的人。
為了他的目的,他願意做出任何的嘗試,付出能付出的一切代價,捨不得茶葉之說,在他身上不成立。而姜氏都已經遷居海外四年了,早就失勢,自然也談不上攀附權勢。
“道不同,不相為謀,姜氏的茶,老夫喝不上嘴。”朱晦庵道。
他明明看起來才三四十歲,卻已是用老夫來自稱,言談間自有一種滄桑之色,以及一種老驥伏櫪般的雄心。老驥伏櫪,尚且志在千里,何況朱晦庵實則不老,少說還能再活個兩三百年,若是肯入洞天福地,這世間還能往後推。
便是年老都不能抹去的雄心,如今正放在一具還未老的身體內,如烈火般燃燒著。
所以才說,他是一個功利的人,功利到試圖抓住一切機會,也包括姜離。
“我猜,是因為姜氏無僭越之心。”
姜離慢悠悠地說著,將一本印著星斗符號的書冊放到石桌上。
——《北辰辨》。
一本講北辰星空的書籍,一本朱晦庵自己研究天文所寫的書籍。
而北辰星,還有一個普世的名字——“紫微星”。
也即是帝星。
尤其在大周這一朝,紫微星的尊貴意義尤其之重,姬氏將紫微星認為先祖黃帝的象徵,所謂軒轅,即是北斗帝車。
拿這麼本書出來,這意思是不言自明。
朱晦庵看著這本書冊,臉上毫無被揭破的動容之意,道:“世上沒有絕對完善的制度,初衷良好,不代表制度會好,初衷能經得起時間的考驗,不代表制度能經得起,何況如今的大周也未必有那初衷。大周的國制持續了八百年,該變一變了。”
“當初姜氏的赭鞭失落,恰在彼時,有天雷落於九地,直入幽冥,陰律司土伯自那以後便閉關不出。老夫識得機會,親自前往神都,明敲側擊,言語暗示,讓他早做準備。可惜,他只是好生招待了老夫,並送出一包烈山茶,作為禮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