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都安道:
“改稻為桑本是良策,若緩緩推行,以三五年為期,未必不能成。導致如今局面,已是為難,若以改兼賑,只怕形勢更壞。”
他略組織語言,繼續道:
“試想,若由豪紳賑濟,該以何價購田?若按市價,非但當地富戶吞吃不下,無利可圖,災民更只需出售少數田畝,就可過活,如此一來,改稻為桑仍難以推行。”
“若低價購田,豪紳大族自然拍手稱快,可災民便要食不果腹,斷無生路了,屆時必激起民變……如此一來,朝廷便進退維谷,兩難自解從何說起?”
他這番話輕描淡寫,好似閒談。
然而落在徐貞觀耳中,這位以女子之身登頂大寶的女皇帝批閱奏摺的手,卻猛地停頓下來!
旋即。
自始至終垂目的白衣女帝,緩緩抬起螓首,側過頭來,露出完整容貌。
她素白的臉蛋,如冰晶雕琢,不見瑕疵,鼻子線條挺翹,唇瓣豐潤,睫毛濃密如刷,此刻一雙美眸威嚴中夾雜一絲詫異。
心中意外至極。
在她的印象裡,這個京城謠言中,乃自己面首男寵的小侍衛一直是“花瓶”的角色。
方才與其說起政務,也並無別的意思,只是心中煩悶,尋個人隨口傾訴罷了,半點不曾期待對方會給出什麼回應。
可對方這番侃侃而談,雖說都是自己思量看透的話語,並無甚新奇,但出自“趙都安”口中,也足以令她意外了。
這等針砭時弊的見識與敏銳,起碼……比那個翰林強。
“這是你自己想的?”徐貞觀美眸凝視。
趙都安不卑不亢:“微臣見識自不如朝中諸公,只是斗膽一說。”
這番舉止氣度,卻稍稍與往日有所不同。
趙都安在賭,他猜測,女帝還不知老太傅走脫之事,所以,他必須竭盡所能,展現自己的價值。
提升好感。
畢竟女帝的一個念頭,便可左右他的生死去留。
倘若能透過舔,度過這次災劫,他不介意改名沸羊羊。
徐貞觀垂眸凝視他,似在辨別真偽,片刻後含笑問道:
“那依你看來,該如何解?”
趙都安坦誠道:“無解。”
人最傲慢之處,就是總以為任何難題都有解,但縱觀古今,絕大部分的問題,都並無解法。
趙都安當然也想提出解決方案,立功豁免罪責,但那並不現實。
徐貞觀並不意外,只是看向這容貌俊朗,五官刀削斧鑿般的“侍衛”目光,愈發感興趣:
“朕還以為,你會回答,要朕請動老天師,或玄印住持,施展通天術法,以破此局。”
老天師?玄印?
趙都安隱約從原主記憶中,得知這兩個名字,似乎是京城,乃至整個大虞境內,陸地神仙般的大人物。
只可惜,原主雖身負武學,但距離玄門境界尚遠,對他而言,術士是另外一個世界的存在。
術法可以解決嗎……趙都安心頭滋生好奇,卻在瞥見女帝神采後,前世“揣摩上意”的功力再度生效。
福至心靈,腦海中浮現《道德經》原文,脫口道:
“治大國,若烹小鮮,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也。”
吧嗒!
徐貞觀手中粗大金毛狼毫末端,一滴墨汁濺落紙上,女帝鳳眸眯起,透出異色,看向趙都安的目光真正有了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