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晚,連月光也顯得清冷了許多。
登州外海,一隻海船正在起伏的波濤間破浪向北,獵獵的海風裡,登州水師的旗幟在桅杆上恣意的飄揚著。
李寶對操船的十餘個兄弟交待一番之後,回到了駕駛室,古浩天已經為他泡好了一杯熱茶。
“這番出海,又讓一眾兄弟們辛苦了。”
“有啥辛苦的,每人五兩的銀子,只怕他們半年也掙不了恁多錢,都歡快著呢。”
這次出海,李寶叫了十餘個親近的兄弟幫忙,古浩天也大方給了高額賞金,一群人都是歡天喜地。
蕭嘉穗、卞祥他們有些暈船,便都早早歇了。古浩天也是首次出海,竟然沒有太大的感覺,連自己也有些奇怪。
“這麼遲了,小官人怎不歇了?”
“初次出海,甚覺新奇,倒是睡不著了。李寶兄弟是如何到了登州水師的。”
此事古浩天一直想問,只是沒有合適的機會,如今沒有外人且更深人靜的正是時候。
“少時家貧,懂事時便隨一個族叔外出經商,我那族叔也是懷才不遇之人,一身武藝才華卻淪為商人,倒讓俺跟在身邊學了一點,前些年來登州,剛好水師招人,那時無知想著有一日能出人頭地,一時衝動就報名進來了。早知如此,還不如經商來的痛快。”
李寶言罷陷入了沉默,古浩天也一時無語,駕駛倉裡一片寂靜。
良久之後,古浩天站起身來,面對著窗外的茫茫大海,他緩緩的說道:
“大周朝廷,並非只是壞了登州水師,他的枝枝末末都爛掉了,便似百年舊宅,已經搖搖欲墜,若想在這幢破房子裡出人頭地,實是千難萬難,除非……”
“除非什麼?”李寶見古浩天突然停了下來,急著問。
“重鑄根基,推倒重來。”
“推倒重來!”李寶怔了一下,彷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若不推倒重來,兄弟以為修修補補這破房子能撐的多久?”
李寶靜默了好久,才遲疑的吐出幾個字:“想來真也撐不了多久。”
這一夜,李寶在輾轉難眠,滿腦子想著大廈將傾的事情。他不同於一般的江湖漢子,他有自己的思想、有強大的意志,有獨立判斷的能力。他投身軍營的初衷便是出人頭地,光耀門庭,那怕是目前這麼一個困境,所想的無非是所遇非人。整日混在孫新店裡,其實內心是衝著他那個哥哥孫立去的,想著給自己找一條退路。初次遭遇古浩天時,他觀察到對方非同一般,覺得自己可能碰上貴人,想的也是重覓出路。其內心深處其實並沒有朝更深的地方想。然而古浩天的話,在他的心中開啟了一個全新的窗戶,讓他看到了完全不同的前景。
一夜無眠,清晨,李寶鬍子拉碴、滿臉憔悴的出現在甲板上,隨後看到船頭那道迎風而立、挺拔如松的身影。
“小官人恁早就起來了?”
“初次出海,有些興奮便早早醒了,李寶兄弟莫非昨夜休息不好,神色咋這般難看。”
古浩天看他神色不好,大約猜得著其中的原因,卻故意問了一句。
“有小官人這等貴客在船上,怕下頭的人懈怠,昨晚盯得緊一些,也不礙事。”李寶找了個藉口。
古浩天笑笑也不點破,於是兩人並肩肅立於船頭,看著點點鷗影、層層碧波,一任思緒飛揚。不知不覺之間,但覺海天交接之處,雲霞盡染,一輪朝陽于波濤之中噴薄而出。
“朝陽實美,可惜總是過不了黃昏。”
李寶心裡想著昨晚的事情,曾經恁強盛的朝廷眼看也要推倒重來了,不由發了感嘆。
“正因為此,有志者才要只爭朝夕,莫負年華。”
“可是……”
古浩天知道李寶要說什麼,無非是聯想到朝代的興衰,感嘆個人作用的渺小,便打斷了他,自顧繼續說道:
“其實世人誰又能料得百年之後的滄海桑田,大好男兒立於天地,只要無愧於心、無愧於世便好。強漢已去,衛、霍又何曾被人遺忘;盛唐不再,李、杜依然被後人傳頌;你、我所要做的只是,為後世子孫多留存一些福澤,為萬里河山再紮緊幾道籬笆。身後事,又何須太多顧慮。”
古浩天短短的幾句話,對李寶而言卻如黃鐘大呂,震的他神動魂驚,一夜的掙扎、糾結、迷惘,在此刻似乎都有了答案。俺李寶也是頂天立地的大好男兒,為什麼就一定在大周這座破房子裡蹉跎終身,為什麼就不能為新大廈添磚加瓦,做一番流芳後世的豐功偉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