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扇有風、拿在手中、有人來借、不中不中。
五六七八月、扇子不出借、雖然是朋友、你熱我也熱。
京城季節的轉變還是非常分明的,雖然只是七月初,但午後酷熱的陽光卻比貼身的火盤還要驕傲輝煌,烈日炎炎的晴空無情的蒸發著農夫的汗滴,也憐憫的注視著外表看似尊貴顯赫卻內心空虛彷徨的可憐人。
朱常洛緩緩的走出愛妾的房門,低頭默默的前行,兩名帶刀侍衛在他三步之後無聲的跟隨,眼睛也開始四處張望,帶著警惕、帶著冷漠、也帶著一絲淡淡的聽天由命。
太子殿下的貼身護衛,本是驕傲的、輝煌的、高人一等的,可他們卻每天提心吊膽、如履薄冰,這位不得寵的準皇帝繼承人若是有何意外,他們以命相殉還是小事,只怕還會誅連家人。
雖然他們只是拿著每月菲薄的幾兩銀子,得不到任何外快和賞賜,但他們已經心滿意足,這幾兩銀子雖然不多,卻足夠養活全家老小,而且還有節餘在休班的時候喝上一杯或者稍稍的賭上兩把,他們在內心也是盼望朱常洛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登上皇位,他們也就可以睡個安穩覺或許也許能夠升上一級。
朱常洛微微的皺著眉,心緒紊亂不堪,並不是為了那兩名曾經同床共榻的可憐女子,只要能得到些許的利益,哪怕她倆在朱常洛面前被凌遲處死,他都不會掉一滴眼淚,但這場遲遲還未到來的風雨,卻使他每時每刻都在猶豫彷徨。
他非常的清楚,這只是狂風驟雨來臨前的短暫平靜,他在苦苦思索該如何應對,該怎樣置身事外,是否需要在火上再潑一瓢油下去。雖然他的心思在百轉千回,可他的腳步卻毫不停留,平穩的走向前方。
朱常洛走到前殿的慈慶門,一輛高頭大馬的車子已經在此等候多時,朱常洛默默的踏進車廂,在後面的軟塌上坐下,兩名侍衛也跟著鑽進了裡面,使本來就不大的車廂內非常擁擠,兩名侍衛縮在車廂兩側的角落,並不敢坐下,彎著腰微微的躬身,十分難受。
四十來歲的車伕戴著一頂蘆葦斗笠,遮擋著肆虐的陽光,輕輕呼喝一聲甩了甩鞭子,馬車緩緩往前行駛,一直往宮外行去,一路幾乎沒有任何停頓,太子殿下的馬車不是一般人可以阻攔的。偶爾遇上詢問者,朱常洛掀開車廂的窗簾,便被揮手放行。
馬車駛出宮門後,朱常洛淡淡道:“你倆也累了,坐下吧。”
兩名侍衛趕緊拱手謝恩道:“謝太子殿下賜坐。”說罷坐在了車廂的地上。
馬車一路西行過了兩條街道,侍衛劉威忽然站起,掀開車廂的門簾跳了下來,車伕並沒有感到意外,也沒有喝止牲口,依舊勻速向前行進。
劉威在街道上站了片刻,四處張望,烈日中天的午後幾乎看不到行人,劉威返身快步追上馬車,微微一按車沿跳上馬車,返回車廂內,拱手道:“太子殿下,無人跟蹤,周圍也無異常。”
朱常洛微微點頭,隨後馬車駛進一條四通八達的衚衕,在裡面螺旋轉了幾圈後出來,確認後面沒有尾巴,這才疾速行駛到一家客棧門口停了下來。
劉威與另一名侍衛脫下官衣、放下腰間的佩刀,返身跳下馬車,在五米外張望警戒,車伕也下來走到客棧門口的臺階上坐了下來,手裡搖著斗笠扇著風。
客棧的斜對過有一家恒生當鋪,從裡面走出一名四十左右,中等身材圓臉微須的便裝男子,快步走向馬車,劉威和另一名侍衛撇了一眼,隨即扭頭四處觀望,看來是熟人。
便裝男子走進車廂隨即跪倒行禮:“微臣刑部主事王之寀拜見太子殿下。”
王之寀字心一,朱常洛抬了抬手:“不必多禮,心一坐下說話。”
王之寀起身道:“謝太子殿下。”然後就地盤腿坐在了車廂內。
朱常洛問道:“張差一事現在有何結論。”
王之寀道:“啟稟太子殿下,張差開始由御史劉廷元審訊,但張差總是胡言亂語,劉廷元很不耐煩,又將他交給刑部郎中胡士相,經胡士相三番辨別,認定張差此人是個瘋子,已經稟報了上去。”
朱常洛冷笑一聲:“哼,劉廷元那麼好的涵養,也會不耐煩麼,胡士相的眼睛確實厲害,能打倒數人、闖進慈慶宮的大漢,居然是個瘋子,這都被他看出來了,真是了不起。”
王之寀微微低頭,隨即道:“微臣也大感詫異,所以再次提審張差,餓了他幾頓後他終於如實招了。張差本名叫張五兒,現年三十五歲,在薊州井兒峪居住,他的親戚馬三舅、李外父唆使他進宮行兇。此事毫無疑問,是鄭皇貴妃那邊主謀,微臣打算明日上朝時,即刻稟明聖上。”
朱常洛沉吟片刻,緩緩道:“此事若是稟明父皇,只怕會駁回重審,單憑張差一面之詞,只怕也無法將鄭皇貴妃徹底扳倒,本宮認為,這件事不宜鬧的過為宣揚。”
王之寀介面道:“鄭皇貴妃此舉實在太過卑劣無恥,光天化日派人刺殺太子殿下,只怕早已眾人皆知,只是朝中許多膽小怕事之輩不敢招惹皇貴妃和福王,有的裝傻賣呆、有的緘口不語,但太子殿下是眾望所歸、皇位正統,微臣身受朝廷俸祿,怎可象他們一樣,必將公道直言、如實稟報聖上,哪怕被革去官職也在所不惜,否則難報太子殿下知遇之恩。”
朱常洛笑了笑:“心一的膽量和正直,滿朝皆知,否則本宮也不會如此器重,但此事不可牽扯到鄭皇貴妃,只要我無大錯,她和福王就無計可施,所以這件事絕不可牽連太廣,否則我怕生出意外變故。”
王之寀詫異道:“難道就如此罷了,微臣實在覺得不甘。”
朱常洛想了想,輕聲道:“我只說不可牽扯到鄭皇貴妃和福王,並沒有說不追究啊,張差若無內應怎能突破重重守衛到達慈慶宮呢?他的親戚馬三舅、李外父肯定和宮裡有牽扯,你說對嗎?紫禁城上萬間屋子,若無人帶領,他怎麼能如此輕易找到我?比如鄭皇貴妃的親信龐保和劉成,他倆就對地形很熟悉了。”
王之寀恍然大悟:“馬三舅名三道,李外父名叫守才,微臣已經緝拿歸案,微臣即刻回去嚴加審訊,明日早朝便上奏稟報。”
朱常洛淡淡一笑道:“既然如此,本宮就不耽誤心一了。”
王之寀起身跪下道:“微臣告退。”
朱常洛揮了揮手,王之寀退下馬車,昂首快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