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老闆在花鳥市場的生意做得不算小,他店裡鳥的品類多不說,而且品相確實要超出同行一些,再加之謝先生也有些生意頭腦,一些稀奇古怪的鳥,就算本地沒有人買來養著玩,他也會弄上一兩隻,掛在自己的店面門前招攬客人,因此店裡的生意也算紅火,每天關門都比別人要晚一些。
這天好不容易送走了所有的客人,謝老闆招呼小二把掛在外面的鳥籠都收了進來,該餵食的續上食物,該喝水的也擺好水盅,等到收拾完畢,小二也離去了,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這錢掙得確實是辛苦,一天的時間差不多除去回家睡覺,都搭在了這市場裡。
謝老闆換了身衣服,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遺漏的事務,推門準備把門口的燈籠取下來熄滅,然後回家好好歇息。門剛剛被拉開一條縫,突然猛地往他的方向一彈,差點沒把他撞個鼻青臉腫,還好謝老闆動作快,閃身躲過了這一下。
藉著門口燈籠的光線,謝老闆看到一個穿著灰褐色長袍,腰間繫一條藍色腰帶的中年瘦子站在自己的對面,臉上毫無表情。
“這位客官,小店已經打烊了,不做生意了,您看。”說完這些話謝老闆把手舉起來往裡劃了一圈,黑燈瞎火的,確實是要關門回家了。
“大生意。”長袍怪人說話甕聲甕氣的,而且惜字如金。
“大生意也不做了,真不做了,您還是請回吧。”謝老闆看著來人怪里怪氣的,心裡有點害怕,一邊說一邊返身要鎖門,不敢看對方的樣子。
“買鴿子,信鴿。”長袍怪人又吐了幾個字。
“哦,那更加對不起您了,我這不賣現成的信鴿,對不起對不起。”謝老闆手有點哆嗦了,手裡的銅鎖摁了好幾下都沒有對準鎖眼,只能強裝鎮定。
長袍怪人把身子側了側,轉到謝老闆的斜對面,兩人藉著燈籠的光能看個臉對臉。謝老闆努力不去看對方,再次摁銅鎖,還是沒鎖上,十個指頭都不聽使喚地抖起來,再加上心裡完全沒底,手一滑,銅鎖乾脆掉在了地上,發出“叮噹”的一聲。
“我幫你。”長袍怪人彎腰把鎖撿起來,然後在起身的一瞬,照著謝老闆的腰就推了一把,謝老闆心裡沒底腳下無根,軟塌塌地就順著勁不由自主地用身子把門撞開,直接跌進了房間。
“客官,你……你到底要幹什麼?”謝老闆怕得要哭起來了,“我一個做小買賣的,不曾得罪過您啊。”
“繡春樓的信鴿,你是替誰放的?”長袍人總算說了一句長點的句子。
黑暗中謝老闆看不見對方的表情,心裡卻是徹底的死灰。公孫勝丘派他放信鴿這個計劃,他在心裡摸排了很多遍,不覺得會有紕漏,這花鳥市場裡,賣鴿子的商戶少說也有四五十家,對方不可能長了翅膀跟著鴿子飛到自己的門店來吧。他只負責出鴿子,蠟封紙卷的內容究竟是什麼,他可壓根不知道。這才過了沒多長時間,就有怪人找上門來,而且這怪人看上去就讓自己覺得六神無主心肝打顫。
“什麼繡春樓?什麼信鴿?”謝老闆在做最後的抵抗,但是語氣無比驚惶尖厲,聽著就像是貓被踩了尾巴。
“謝老闆,說謊不好。”長袍怪人沒來由地突然咯咯笑了兩聲,接著從腰間取出來一個像蟈蟈籠一樣,但是隻有蟈蟈籠一半大小的東西,這東西在黑暗中發出幽幽的藍光,表面好像還有水波一般的動靜,看著十分詭異。
“救……”謝老闆剛想喊救命,只見黑暗中長袍怪人用手一揮,一團黑影從蟈蟈籠裡瞬間鑽出來,撲到了他的面前。他看著這團黑影在空氣中像被揉搓的麵糰一樣不斷變換,最後變成了一個藍色骷髏頭的樣子,終於沒能忍住,蜷縮在地上的兩條腿一個控制不住的哆嗦,緊接著一股溫熱腥臊的液體從腿中間流了下來。
“我有錢,我把他給我的錢都給你,你饒我一命,我上有老下有小。”謝老闆送胡隼給公孫勝丘之後,公孫勝丘覺得他是一個會來事懂眼色的人,於是借用信鴿的事情就委託了他,還給了一筆不小的封口費,謝老闆當時也是推脫不要,公孫勝丘卻堅持要他收下,幾乎快要變了臉色。
“不要錢,要人。”長袍怪人說完,謝老闆面前的骷髏頭突然做出了一個笑臉,然後趴在謝老闆的小臂上,一點點地逐漸變小,謝老闆只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擠進了自己的手臂,一股寒意順著手臂走遍全身。
“公孫勝丘,公孫勝丘……”他快要失去了理智,閉著眼睛不敢看自己的手,張著嘴大聲地叫喊。
“好。不要說。”說完這幾個字,長袍怪人轉身就走,謝老闆睜開淚眼,看見自己手臂上的藍色骷髏頭恢復了原來的大小,倏地一下又鑽回了蟈蟈籠裡,接著手臂開始溫熱。過了一盞茶的工夫,他才感覺到自己有往肺裡吸氣的動作,剛才經歷的短暫事情讓他徹底嚇破了膽,全身癱軟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周先生和公孫廣孝兩個人在後院坐著,下人伺候著擺了一桌好茶,二人面對面,誰也不說話,只有剛剛沏好的茶水在冒著熱氣。坐了大概能有半柱香的時間,下人見茶涼透了,又恭敬地走近,重新給他們二人換成熱茶。
“悲喜人間常有,如四季交替輪迴,廣孝兄你還是不用太傷心。”周先生率先打破沉默。
“我也這一把年紀了,道理我懂,周先生不用費心勸我。”公孫廣孝苦笑了一下。
“但願老太爺能扛過這一關。”周先生端起面前的茶抿了一口,態度誠懇地說。
“我倒是想問你一個別的事,咱們公孫和周家兩家,世代交好,我看你家雪兒生得聰明伶俐,不知道有沒有想嫁過來的意思,如果雪兒有這個念頭,又不知道到底看上了誰?”公孫廣孝終於問出了這件事。
“這個……呵呵呵呵,”周先生笑了幾聲,又把面前的茶端起來抿了一口,茶香在唇齒間回味悠長。他停了一會,把茶杯放下,用兩隻手撐住左右大腿,身體往前傾了傾,看著公孫廣孝的臉認真地說,“我覺得雪兒有喜歡的人,就在你這幾個孫兒裡面。你我雖以兄弟相稱,但是論起輩分,你還是我叔,所以如果雪兒真能嫁過來,我也是萬分樂意的。”
“你覺得勝丘這孩子,雪兒喜歡麼?”公孫廣孝繼續試探。
“我覺得雪兒更喜歡勝巖一些。”周先生直言不諱。
“哦,勝巖,勝巖也挺好。勝丘勝巖都不錯。”公孫廣孝也端起面前的茶杯,卻是一口飲盡,接著不見外地給自己面前的水杯倒滿,回頭看了一眼旁邊不遠的下人,下人識得老爺的眼色,低著頭出了後院。
“我是這麼想的,如果誰娶了雪兒,誰就做少家主。不必等我百年之後,只要二人給公孫家添了男丁,我便徹底放權,也過老太爺這樣的日子。”說完公孫廣孝兀自搖了搖頭,又補了一句,“人生苦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