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正是沒有穿道袍的楊方。
“你,出來。”楊方用手指著剛才被咬的那個流浪汗。
“大爺,我……”流浪漢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出去之後會遭到什麼樣的懲罰,猶豫著不敢從人群中邁步。
“出來,我看到你被咬了,就暫時不用幹活,剛好這裡八個箱子,他們一人抬一個,你跟著我走就是。”楊方耐心地解釋。
這個流浪漢聽了,心裡不禁樂開了花。這山高路險的,鬼才知道要把這箱子放在背上背多久,真是塞翁失馬福禍雙生,他屁顛顛地從人堆裡走出來,趾高氣昂地站在了楊方的身邊,還不時裝作痛苦地摸摸自己被咬的地方。心想你還別說,這狗崽子下嘴真夠狠,雖然現在感覺不到疼了,但是剛才真是一陣鑽心,疼得差點沒把肚子裡那點燒餅都給吐出來。
另外八個人按照楊方的安排,把箱子扛起來,滿不樂意地跟著他上了山。早知道被咬一口就可以不幹活,那自己寧願被咬,別說一口,再咬個三四口都行,絕對眉頭都不皺一下。開始被摁在地上揍的那個流浪漢心裡更是鬱悶,自己身小力虧,被按在地上揍了好幾拳不說,居然還被冤枉成狗,說什麼咬了那個大個子。就大個子身上那個味,泡在水塘裡一個月都去不掉,就算真是狗也不願張嘴咬他啊。
山路越走越深,也越走越難,那八個抗箱子的流浪漢本身就成天懶散沒攢下什麼體力,這時已經累得呼哧呼哧滿頭黃豆大的汗,原本緊實的隊伍拉成了一條長長的線,再這樣下去估計要不了多久肯定會有人掉隊迷路。楊方見了這個情況,找了個略微平坦能坐下休息的位置,一臉和藹地招呼大家把東西放下。既然東家開了口,那大家就都不客氣了,其實想客氣也沒那力氣,八個流浪漢放下箱子,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大口喘氣。
楊方從身上掏出來一根比小臂略短的鐵尺,遞給一個看著高大的流浪漢,然後指了指他腳旁的箱子,讓他用鐵尺把箱子撬開。高大的流浪漢心裡一百個不樂意,心想憑什麼長得高就得多幹活,可嘴上卻不敢說出來。剩餘的人見流浪漢撬箱子,都來了精神,想看看箱子裡到底是什麼稀奇的寶貝,隨著釘子被從木頭裡嘎吱嘎吱地拔起,高大的流浪漢興奮地喊了一聲:“包子!”
確實是包子,不僅僅有包子,還有蘋果。剛才斜躺著的流浪漢們全都站了起來,看看楊方,再看看一箱子的包子,又回頭看看楊方,最沒出息的已經開始用舌頭舔著嘴唇,估計要是不舔的話,口水就直接滴到腳面子上了。
楊方懶得看這些流浪漢的餓鬼樣,閉著眼睛嫌棄地說:“一個一個拿,吃多少拿多少,誰要搶了就扣工錢。”
眾人聽了這話,亂哄哄地圍到箱子旁取吃的,倒是不敢搶,可看起來和豬玀圍著吃東西沒什麼區別,你擠我一下我頂你一下的,毫無秩序。
被咬的那個流浪漢拿了六個包子,興沖沖地坐在楊方邊上。因為楊方沒有讓他抗箱子,在他眼裡,自己儼然要變成了東家的親信,估計再過一會和楊方混熟了,甚至可以使喚那些臭要飯的。他皮笑肉不笑地對楊方點了個頭,開始自我介紹起來。
“大爺,我叫胡強,您吃包子。”說完用黑黢黢的手把包子給楊方遞過去,楊方看著包子上一堆說不清到底是哪幾個流浪漢的黑黃手印,搖頭笑了笑。
“你吃吧,我吃過了。”
“哦,大爺,那我吃了啊。你有什麼事情就招呼我,我辦事可利索了,不像他們。”胡強說完還不忘打壓同行,扭頭示意了自己說的那八個流浪漢。
“吃吧,多吃點。吃完了好趕路。”楊方依舊是笑眯眯的。
胡強見東家對自己客氣有加,心情大好,拿起包子就往嘴裡塞,這才發現剛才被咬的那隻手只能垂著用力,抬起來卻是酥麻不已,手指頭跟著不聽使喚,包子都掉在了地上。
“哎呀,可惜了可惜了,”胡強把另外幾個包子用衣服的下襬兜住,伸手把掉在地上的包子撿起來,稍微拍了拍就往嘴裡送。
結果包子又掉了。
“他孃的,這條癩皮狗把老子咬得還不輕。”胡強生起氣來,開始罵娘。
“是啊,包子都拿不起來了,換隻手吧。”楊方說完這些,起身走到較遠的地方去了,這些流浪漢真是臭。
走了三個時辰還有多,天已經黑了下來,他們終於到了地方。這一路流浪漢們又吃了一頓包子,可新鮮感卻完全提不起來了。他們躺在山裡誒呦誒呦地叫喚,都說錢難掙屎難吃,這道理真是一點都沒錯。東家大爺雖然出手闊綽,但這活就算給一個熟練的長工來做,肯定也得累趴下。
楊方讓抗包子箱子的流浪漢點燃了幾根火把,接著用鐵尺把所有的箱子都撬開。剩餘的流浪漢們沒了精神,也不拿正眼去瞧,只想著按楊方的說法把東西弄好之後在前面林中的房屋內住下,明天拿了工錢就坐馬車回江南先瀟灑一下。
“噹啷,”隨著鐵尺掉在地上的聲音,撬箱子的那個流浪漢神色緊張地看著身旁的楊方,結結巴巴地問,“大……大爺,這……這……這是啥啊?”
箱子裡都是零碎的骨頭,看不出到底是人的還是動物的,還有碎瓦片破布條,已經乾癟的死貓死狗,跟人一樣高的粗大的槐木樁,反正看著就沒一樣正常東西。
“哦,我一個親人要遷祖墳,開始怕你們害怕,就沒明說。”楊方草草地回答,“行了,你先去歇著吧,一會再喊你,很快就好了。”
楊方把流浪漢打發到一邊,自己開始分揀箱子裡的東西,細細地弄成了九份。楊方現在要做的,是一個極其陰毒的養魂陣,箱子裡這些東西只是最基礎的陣線,用過一次就可以丟棄,重要在於陣的活祭。活祭要用九個人,八個為腳一個為膽,陣膽他已經選中了,就是那個拿不住包子的傢伙。這個傢伙已經中了他的鬼頭,一旦將養魂陣發動,陣裡中了鬼頭的人會因為靈魂被啃噬而非常痛苦,同時肉體上也會遭到極大的摧殘,如果陣法不停,雖然陣裡的人都會死,可死得最難看的哪一個,一定是做膽之人,人死陣成。養魂陣算不得什麼高深的陣法,大多數鬼修都會布,但也有高下之別,關鍵是陣成之後煉陣的過程,要選陰氣重而且不見陽光的地方,這個說起來簡單,要找到非常合適的確實很困難。因為煉化過程極其殘忍,如果被人看見了,肯定就會暴露,還要選與陣主八字相合的屍體,且死去時正在由陰轉陽的時辰,那時死人的靈魂剛剛離體,時辰轉換之際因為陽氣的突然衝撞,最容易在屍體內殘留住本體的陰氣。如果能找到八字相合的活人放入陣中煉化,就能把威力發揮到最大的同時,按陣主意願隨時捕獲陣中人的靈魂用來煉鬼,再加之陰陽時辰切換的時候最易重鑄鬼物性格,所以陣主對煉化的鬼物完全是予取予奪,且比一般的供養要輕鬆數十倍,甚至,遠遠好於之前楊方被擊潰的那個鬼頭。
“好了,你們過來吧,今日辛苦你們,工錢每人取一錠吧。”楊方布好陣線,拿出九錠銀子放在陣中。
流浪漢們的眼睛開始放光,在獵獵的火光中,白色的嶄新銀錠反射出金紅色的光芒,他們之前雖然覺得楊方大方客氣,但是沒想到付工錢時出手如此闊綽。流浪漢們眼裡已經不是銀錠了,是繡春樓的頭牌姑娘,是福林記的招牌酒菜,還有賭場裡的籌碼,身上光鮮的衣裳。流浪漢們顧不得楊方可能不快的呵斥,像瘋狗一樣你推我桑地對著地上的銀錠撲了過去。
一切都在算計之中,楊方看著扭打成一團的流浪漢,自己退到了陣線之外,接著取出懷中的蟈蟈籠,像以前那樣將眾人按陣線圍住。流浪漢哪顧得上楊方在幹什麼,還在為了銀錠撕扯,突然間耳邊鬼哭神嚎,陰風四起,接著被咬的那個叫胡強的流浪漢像獲得了神力一般,原本被壓在身下的他痛苦地叫喊了一聲,“嘭”地一下身上的人全都被甩出來,四仰八叉地在到處翻滾。
“癢,啊……癢。”胡強用手裡搶到的銀錠不停地捶打自己的腦袋。
有幾個膽大的流浪漢對胡強的變化視若無睹,還繼續往他腳邊爬過來,試圖去撿腳下的銀錠。
“癢!”胡強又大吼了一聲,抓住靠他腳邊最近的一個流浪漢,這個流浪漢確實不知死活,見胡強這般模樣,不僅不害怕,還伸手去摳胡強手裡的銀錠。
胡強隨後抓住他的腦袋,表情痛苦地用頭去撞他的頭。這個流浪漢開始疼得大叫,鬆開了手裡的銀錠,卻掙不開胡強的手掌,只能胡亂扭動,徒勞地用手遮住自己的腦袋。撞了十來下之後,兩人腦袋都已經汩汩冒血。眼看著手裡的流浪漢就要被撞死了,胡強還是像磕頭蟲一樣停不下來,最後竟然將對方的顱骨生生撞開,豆腐腦一樣的腦漿和碎骨頭沾得自己滿額頭都是。胡強扔下手裡的流浪漢屍體,面目痛苦地又對著最近的一個走了過來。剛才被扔到地上的屍身流出的鮮血,如同被海綿吸水一樣全都瞬間吸進了地下,只剩地表殷紅的痕跡。
現在另外七個流浪漢全都感到了事情的詭異,哭爹喊娘地想往陣外爬,可每次都像撞到了無形的門一樣被彈了回來。胡強彎腰隨手抓住其中一個,用力一提,就把對方倒著拎起,藉著手中流浪漢掙扎的力道,胡強順勢把對方夾在了自己的腋下,然後用本來連包子都拿不住的那隻手抓住對方的大臂,用力一擰之後再向外一扯,整條臂膀都被撕了下來。掉了膀子的流浪漢大聲哭叫,屎尿一齊都沒憋住,倒著流到了自己的後脖頸子上。
“癢啊……”胡強用擰下來的胳膊敲著自己的腦袋,又繼續向陣裡的人走過去。
楊方冷冷地在一旁看著,像牆根下無所事事曬太陽的老年人饒有興趣地看孩子們玩老鷹抓小雞的遊戲一樣。被攻擊的流浪漢逐個死去,胡強的頭顱這裡凹進去那裡凸出來,就是一顆形狀不規則的土豆。他的身體開始膨大,首先是沾滿鮮血的衣服包不住軀體,嘶嘶地裂開,接著面板也因為膨脹而變得透明,面板下面的肌體隨後翻滾著爆裂出來,一團血霧將胡強罩住,他倒在了地上,屍身和之前死去的流浪漢一樣迅速地乾枯。
“呵呵,我道爺的銀子是那麼好拿的麼?”楊方見陣法已成,就收回自己的蟈蟈籠,重新走回陣裡,撿起還沾著血的銀錠,不再看滿地的殘肢斷臂,獨自往山外走去,卻沒有注意到不遠不近的草叢裡,有雙眼睛一直盯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