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方一直在想辦法彌補失去鬼頭的損失。說起來那個鬼頭,他就忍不住地心疼,自己用各種秘術冥養多年,就希望有朝一日能將它煉化到魔魂的境界,好讓自己在幫派內也能直起腰板說幾句硬氣話。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居然在公孫勝巖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身上翻了船。雖說從公孫勝丘那裡拿了積陰山的一片地方,但是就憑他手裡攥著的要害,這些都是遲早的事情。修煉講究的就是資源,自然資源和有價值的器物。積陰山有一片死陰之地,陷於兩座峭壁之間,是一個深達數十丈的山谷,終日不見陽光,就算在三伏天,正常人下到谷底也覺得刺骨的寒冷。偶有從山上不慎滑落下來的野獸,在谷內走不了兩步就會因為寒冷和陰氣的擾亂而暴斃。楊方看中的就是這一點,正常生命無法忍受的這種環境,對暴戾的鬼魂來說卻是絕佳的修煉之所,如同對一個拳手的適當刺激會令他更為嗜血,更為抗打擊。他在交給公孫勝丘的第一張單子裡還列了很多吸收陰氣的東西,按照計劃,他要在這裡建一個外人不得而知的煉化池,佈一個陣,之所以要買下這麼大一個地方,就是因為煉化過程怨氣太重,他可不想因為一些預料之外的事情而節外生枝,所以必須要擴大,大到正常人沒有指引想憑腳力走進來都困難。
這幾天楊方沒有回過教派所在的葫蘆洞,他在城裡用公孫勝巖給的錢買了一間不大的民房,不做收拾,只用來當做一個落腳的地方。他首先把自己打扮成一個富商的模樣,穿著綾羅綢緞專往棺材鋪跑,見到老闆就客客氣氣地給賞錢,套上近乎之後便謊稱自己是專門做冥婚的,最近手下的客人比較多,出現了無法完婚家人又不願下葬的情況,只能出此下策,跑到棺材鋪來打聽,並不是自己不尊重,還請老闆海涵。棺材鋪的老闆們掙的本來就是死人錢,平日裡雖然看見客人來了就擺出一臉難受的表情,但是白花花的銀子誰不愛,日子一長心裡也就沒那麼多忌諱,拿了楊方的賞錢之後各個拍著胸脯保證幫他打聽的同時一定嚴守秘密。楊方又露出為難的表情說有的客人催得緊,如果沒有合適的單身男女屍源,結了婚年紀大也不怕,反正人一死便重啟輪迴,老妻少夫在這一行裡也是見怪不怪。棺材鋪的老闆既然已經點頭答應,後面的補充要求就順嘴也接下了。
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連著幾天楊方突然變得忙碌了起來。有的窮苦人家願意把死去的親人做冥婚送出去,除了一份禮錢之外,自己的親人在地下也有個夥伴,楊方輕鬆就問出了對方的資訊。但是有的富裕人家並不願意,只希望能入土為安。這種情況下楊方也不和棺材老闆多說多問,只是找到主家所在,入夜之後專選逝者的親人下手,放出小鬼擾亂對方。等到天一亮就穿著一身中規中矩的道袍,在對方家門口擺起攤子,號稱自己專門替剛失去親人的傷心家屬解夢安魂。原本一夜驚嚇神經快要崩潰的家屬在楊方的詭計下毫無招架之力,幾句簡單的話就如同碰見了大能真神,畢恭畢敬地把楊方請進門。楊方裝模作樣地一番引魂告慰,趁機就問得了死者的生辰八字死去的時間以及死亡方式。
縱是這樣機關算盡,他也沒找到自己能用的魂魄,生辰八字倒是有一個匹配的,但是死的時間卻不對,弄得楊方火氣越來越大,幫人做法的時候敲桌子打碗吹鬍子瞪眼,主家雖然心有怨言,卻也不敢發作。
公孫勝華和下人返回家中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了,這趟經歷幾乎讓他嚇破了膽,但是公孫家向來是對鬼神道人閉嘴不談,於是只能自認倒黴,又反覆叮囑下人不得四處亂傳,免得再遭懲處。
可這麼空著手回來根本沒有辦法向公孫勝丘交差,錢財和積陰山的購買明細,在慌亂之中不知道丟到了哪,醒來之後只剩不能說話的兩匹馬。他差點把自己的腦袋想破,也沒有能拿得出手的對策。說起腦袋他也是有苦說不出,自己和下人腦後不知道為什麼都鼓起了一個大包,用手仔細探一探,好像還有已經幹了的血跡。估計是從馬上掉下來的時候磕的,他給了自己這麼一個解釋。
公孫勝丘得知他們兩人滿身泥濘地返回,估計是路上遭遇了什麼變故,但他並不著急去問。這種事情根本就是不能被紙包住的火焰,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就行,公孫勝華憋不住自然會過來回復,再說本身也沒有多大的損失,不值得讓自己顯得慌里慌張拿不準分寸。果不其然,吃完晚飯沒多久,公孫勝華就在外面敲門,戰戰兢兢地喊公孫勝丘的名字。
公孫勝丘沏了一壺茶,擺好姿勢坐定之後,才把公孫勝華放進來。公孫勝華自己給自己倒了一壺茶,表情頹喪地什麼也不說,低著頭嘆氣,偶爾端起茶來喝一口。公孫勝丘就也順水推舟地配合著他,堅決不張嘴問第一聲。
喝到了第三杯,公孫勝華終於張嘴開始把前一天晚上路上的遭遇說了出來。公孫勝丘聽完之後覺得可能是有賊人扮鬼,但是和楊方打過幾次交道之後,鬼神這種事情,自己在外人面前卻又有些諱莫如深,十分的矛盾。
“你醒來之後,馬還在,錢和信箋都丟了,你確定是丟了?”公孫勝丘問。
“確定是丟了,但是丟到哪我也不知道,我都嚇破膽了,也不敢再仔細去找。”
“哪有不取人性命專拿錢財的鬼怪?”公孫勝丘語氣篤定地反問。
“這個……”公孫勝華一時卡了殼。
“算了,丟了就丟了。”
公孫勝丘問了問公孫勝華買山的價錢,雖然後腦吃了一記悶棍,對於信函裡的明細,公孫勝華還是記住了個八九不離十。公孫勝丘聽完在心裡核算了一遍,又開始暗自罵娘,明明是一片荒山野嶺,居然幾乎要拿出來當耕作的良田價格賣,若不是自己被楊方要挾不得不如此,哪會理他這麼多。
“把價格往下壓兩成,過幾天你再去一趟。記得多帶幾個人,就不要再趕夜路了。”公孫勝丘算準了對方肯定對低兩成的價格也毫無異議,自己也不想來回來去糾纏,乾脆就一口咬死。說完把桌上的茶杯一收,閉門送客,公孫勝華現在在他的眼裡,已經和下人沒有了區別。
三天之後,炳亮和車伕見公孫勝巖在雲南住得舒適,白先生對他也是多有照顧,因此就準備起身返回江南。公孫勝巖聽炳亮說要走,心裡一沉,感覺好像又丟了什麼東西一樣,空落落地無法言表。炳亮和車伕心裡也是多有不捨,但是不能總陪著公孫勝巖,自己把周先生的藥材生意甩手不管啊。三人經歷波折之後,此時感情深得如同異姓兄弟,公孫勝巖拉拉炳亮的手,又牽牽車伕的手,嘴角抖著,千言萬語卻都藏到了肚子裡。
“男兒有淚不輕彈。”炳亮拍了拍公孫勝巖的肩膀,自己先吸起了鼻子。
公孫勝巖強忍不哭,把炳亮二人一直送到大門口,再往外走不遠就是鬧市,他並沒有拋頭露面的把握,所以只得在門前停住腳步。
“回去之後記得把周雪的近況告訴我。”公孫勝巖看著二人在馬背上越來越小的身影,大喊了一聲。
炳亮沒有回頭,只是在馬背上招了招手,意思是聽見了。
回房間的路上公孫勝巖顯得無精打采,白先生家裡的格局和擺設,更令他想念江南,想念周雪。在這裡呆到什麼時候才算個頭,王捕頭那邊能不能把案子破了,自己會不會永遠也沒有可能返回江南了?一些控制不住的莫名其妙想法從腦海中冒出來,他覺得自己孤孤單單孑然一身,雖然白先生熱情好客,但自己終歸是一個外人,自己姓公孫,江南才是自己的家。可怎麼回去呢,背上揹著這麼個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按照努雄的說法,修為到了一定境界的人憑藉釋放的靈魂力一眼便能從人堆裡把自己給拎出來。自己現在是普通人一個,肉眼凡胎,修者,修者的世界離自己太遙遠了。
公孫勝巖越想心情越低落,越想腦袋越混亂。他走到半路停了下來,繞到對面的後院裡,一屁股坐在爬滿紫藤的長廊上,忍不住抱著頭開始低聲哽咽。
“一個大男人,又是照鏡子,又是哭,丟死人了。”一個清脆的女生在他耳邊響起。
公孫勝巖自己察覺到了失態,趕緊收起哭聲,簡單在臉上抹了兩把,抬頭從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原來是上次因為沙包責怪他的那個女孩。他領教過這個女孩的牙尖嘴利,更沒有心情和她拌嘴,低頭就想回屋。
“我話還沒說完呢,你走什麼?”女孩在身後追了上來。
“什麼事?”公孫勝巖停下腳步。
“你就是那個什麼蘇什麼是吧。”
“在下蘇年。”公孫勝巖寄人籬下,難免要忍氣吞聲。雖然他知道自己要是發作起來這個貼身丫鬟也會吃不了兜著走,卻委實沒有必要和一個小丫頭片子計較。
“那兩個人是回江南了麼?”
“嗯……”這句話又勾得公孫勝巖傷心了。
“聽說你是江南的什麼有錢公子。”
“在下沒錢,真沒錢。”公孫勝巖開始頭疼了。
“我家老爺曾經在江南住過十多年,特別喜歡江南,所以你看這院子……”這個叫夏秋的丫鬟伸手比劃了一下,滿臉得意,“和你們有錢人家的院子相比,又怎麼樣?”
這丫鬟一口一個江南,公孫勝巖快要有點壓不住了,只得穩住了聲音問:“請問你找我究竟何事?”
“啥事也沒有,我家小姐在學畫畫,學的是江南畫,但是從來沒有和活的江南人說過話,所以喊你去看看。”夏秋聽出了公孫勝巖的語氣,馬上有了反彈。
“看畫?”公孫勝巖莫名其妙。
“對,看畫,看完了記得誇我們小姐。”夏秋瞪了他一眼,“還傻站著幹什麼,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