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徐老八死在獄裡之後,王捕頭心裡一直惴惴不安,徐老八是目前自己掌握的唯一線索,人一死,線索自然是斷了,他拿不準再次面對公孫勝巖時該怎麼說,雖然公孫勝巖上次表現得挺大度,沒有追究他的意思,但是如果再有綢莊起火……王捕頭想都不敢繼續想下去。
但是過了一個多月了,公孫家沒有一個人過來詢問案子接下來的進展,綢莊的事情也沒有繼續惡化下去,王捕頭內心千恩萬謝,把天上認識不認識的神佛都感謝了一番,只可惜剛感謝完沒兩天,就接到公孫家下人的信箋,說公孫勝丘要請他去家裡喝茶。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王捕頭在心裡盤算了一番,依然有一點沒有鬧明白,原本對案情毫不關心不聞不問的公孫勝丘,此事怎麼主動請自己喝茶,而公孫勝巖反而像人間蒸發了一樣,自從上次徐老八病重見面後,就杳無音訊。
王捕頭內心忐忑地來到了公孫府上,公孫勝丘靠坐在太師椅內,面前擺著茶具茶葉,看到他的時候看似熱情地說:“許久不見,王捕頭別來無恙。”這話說得倒是沒問題,只是公孫勝丘始終沒有起身,就那麼斜拉拉地靠著,形態上完全沒把來人放在眼裡。
“託你的福,還不錯。”王捕頭見公孫勝丘不招呼自己坐下,只得站著。論年紀公孫勝丘比他要小十歲,但是他常年在衙門內供職,知道除了長幼之外,還有尊卑之分。
“啊,今天喊你來呢,是這樣,坐,坐,別站著,”公孫勝丘假裝才想起來請坐的事情,指著王捕頭身旁的椅子說,“我弟弟公孫勝巖,自從二爺爺去世之後,一直忙得不可開交,這不,又很多天沒有回家了,所以,上次臨走之前特意拜託我找你問問,綢莊放火的事情,進展得怎麼樣了。”
王捕頭把椅子拉開坐下,心裡不停地在盤算,按照自己當時和公孫勝巖的安排,這個案子肯定不會由公孫勝丘來問三問四,公孫勝巖再忙,也應該親自過問。他拿不準公孫勝丘的意思,於是按照來之前的計劃回答道:“嗨,兄弟我辦事不力,還在查還在查。”
“要查多久啊?上次你們在茶樓前面抓的那個大個子,問出什麼來了?”當時抓徐老八和徐老六,弄得滿城風雨,張貼布告就差粘到了繡春樓裡,公孫勝丘拿屁股都能知道落在王捕頭手裡的是徐老八。
“啊……這個……”王捕頭沒想到公孫勝丘說了沒兩句就直接問徐老八的事情,一時間急得後背都開始冒汗。
“不方便說麼,王捕頭?是沒問出什麼來,還是隻能當面和我勝巖弟弟說啊?”公孫勝丘步步緊逼,“要論起綢莊來,無論誰在管事,歸根結底也都是公孫家的產業,現在我公孫勝丘是一家之主,有心過問兩句,應該算得是理所應當吧?”
王捕頭急得腦門子都要冒汗了,公孫勝丘的話,句句夾槍帶棒直指要害,要是回答沒問出什麼來,那他王捕頭就是個吃閒飯的不說,搞不好公孫勝丘還要差人親自去問;要是回答只能告訴公孫勝巖,那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這事瞞著公孫勝丘,更沒有辦法收場。
他心一橫,索性把實情交待出來:“勝丘少爺,問,是問出了一些零碎的線索,但是後來那個徐老八,也就是茶樓前面抓的那個大個子,在牢裡染了風寒,死了,都死了好些日子了。”
“死了?”公孫勝丘眉頭一皺,內心卻是一喜,他原本並不擔心徐老八被抓的事,他們之間從來就沒有見過面,而唯一見過的雨生,也是一名家奴,沒有他的吩咐,連在外面拋頭露面的機會都沒有。“死之前說什麼了?”
“就說有個年輕人送信,從來就沒有見過主家,我問年輕人什麼樣,他也答不上來,後來再審了很多次,來回來去都是這些回答,再後來就染了風寒,死了。”王捕頭特意隱去了徐老六請鬼修楊方的事情,倒不是他覺得公孫勝丘可疑,而是本身請鬼修這個事情,就毫無線索,若是在公孫勝丘的面前抖出來,又被逼著去找鬼修,他這捕頭的工作,也就不用幹了。
“就這些?”公孫勝丘起身拿起茶壺,給王捕頭面前滿了一壺茶,同時提高了語調問。
“就這些,那個徐老八,說白了就是個二愣子,承認了自己燒綢莊的事情,卻說沒見過主家。”
“哦。”公孫勝丘給自己也倒上了一杯茶,細細抿了一口說,“那這賊人,也算是抓到了。”
“抓到了抓到了,的的確確是抓到了。”王捕頭看公孫勝丘不揪住徐老八的生死不放,趕緊順著他的話說。
“那要是這樣的話,這案子,是不是算是結了?我看這段時間也沒有再生出同類的事情。”公孫勝丘假裝詢問王捕頭。
“可以,可以,當然,當然算是結了。”王捕頭繼續順著他的話賠笑。
公孫勝丘放下手中的茶杯,看似閒極無聊地用手指蘸了些茶水在桌上來回划著圈:“王捕頭,我一介百姓,不懂查案拿賊的規矩,順口一問這個事情而已,還希望不會對你的工作帶來不必要的困擾。”
王捕頭早就被這個事情折磨得焦頭爛額,不知道該怎麼繼續,更不知道該怎麼向衙門和公孫家交差,今日公孫勝丘這麼一說,他當然是求之不得,當下便順著公孫勝丘的意思把結案的事情保證了一番,又拍著胸脯吹噓了自己的弟兄們明察秋毫視百姓安危於己任。公孫勝丘笑眯眯地聽著,也不作評論。他先殺了王捕頭的威風,後又給了王捕頭的面子,一殺一捧做得滾瓜爛熟,毫不費力地就達到了自己的目的,自然也就順耳聽聽王捕頭的牛皮,當作是聽書。王捕頭牛皮吹得差不多了,眼看再說下去牛皮要爆,於是起身告辭,公孫勝丘擺了擺手,權當送客。
看著王捕頭離去的背影,公孫勝丘得意地翹了翹二郎腿,重新躺回到太師椅裡,從懷裡掏出一方手帕,這手帕上繡得一對戲水鴛鴦,活靈活現惟妙惟肖,看得出來是花了不少的心思和工夫。
他用手帕蘸了蘸嘴,又重新把手帕在面前展開,看著右下角小篆字型的“雪”字,輕蔑地哼了一聲,自言自語地說:“郎情妾意啊,可惜,可惜,鴛鴦遭棒打,林鳥兩單飛,可惜啦!”說完把手帕放回懷裡,起身一搖一擺地出了房間。
周先生原本想著公孫家接二連三地發生變故,自己作為周姓人,委實不好叨擾,再加之公孫廣孝的死,看著雖然與公孫勝巖脫不了干係,但是裡面疑點重重,至少從情理上禁不起推敲。上次周雪哭著從公孫家回來之後,便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一呆就是十來天,任誰敲門也不開,飯菜都是從視窗遞進去,只有上廁所和洗澡的時候才能見她一面。可惜好不容易見上了,周雪卻是不說話,周先生只要提起公孫兩個字,不用再多說一個字,周雪的眼淚就會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撲撲往下落,弄得他膽戰心驚,索性閉了嘴,並交待所有人,千萬不能在周雪面前再提這兩個字,也不準任何人主動去公孫家。
終於等到了周雪願意主動走出房門的那一天,周先生心內可憐這個孩子,公孫家的事情給她帶來了這麼大的困擾,周雪看上去蒼白而消瘦,眼窩都陷了進去,遠不如之前的圓潤瓷白。周先生想帶女兒出去走幾天,散散心,天天憋在房間裡,不見外面的世界,對整個人的情緒也有很大的傷害。可他還沒提出來散心的事情,周雪卻主動說要嫁人,而且要嫁公孫家的公孫勝丘。
周先生聽罷毫無心理準備,一時間張大了嘴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按他的揣測,周雪是不會喜歡公孫勝丘的,更別說嫁給他。可這姑娘把自己在房間內鎖了十來日,出來張嘴就要嫁公孫勝丘,是不是傷心過度了開始說胡話。他沒有敢答應,只是說婚姻乃終身大事,不能視同如兒戲,還是再好好考慮為妙,而且也不用著急考慮,公孫家近期也是雜事頗多,就算人家願意成婚,看這情況沒個三兩年也不行。周先生刻意強調了出嫁迎娶的各種繁瑣禮數及準備工作,意思就是讓周雪冷靜下來再說,誰料周雪低著頭聽完他的一番說教,只有氣無力地丟下一句自己反正是要嫁人的,早嫁早省心,而且公孫勝丘對自己也是頗為愛慕,沒必要再拖沓,簡單行事便可。這話說出來居然像極了一個看破紅塵隨意委身的苦情女子,直聽得周先生心裡像被狠狠地挖去了一大塊,空空落落又幾近絕望。
其實這一切,都是公孫勝丘安排好的。那日強奪了周雪的身子之後,公孫勝丘看著倒在床上癱軟無力的周雪,像看待一塊剛剛擦洗過的破抹布一般,也不伸手給她做任何的遮蓋,只是拿起床頭的一塊方巾擦了擦自己,順手就丟在了周雪的面前,讓她擦淨血跡。周雪從小被周先生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上怕凍了,哪裡受過這樣的凌辱,當時萬念俱灰,雙目無神地看著天花板,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就像一個被把玩後一腳踩進泥裡的布偶,身體已經麻木,感覺不到疼痛。公孫勝丘厚顏無恥地扯住她的頭髮,把她的腦袋揪過來,在她耳邊說了一句:“你的勝巖哥哥不會要你了。”說完哈哈大笑,彷彿破城而入一番屠戮之後的嗜血刀兵。
“今日的事,你儘管去和別人說,越多人知道你是個破鞋越好。如果不想說,儘快嫁到公孫家來,好讓我細心待你。”公孫勝丘說完穿戴好,也不管床上元神渙散的周雪,彎腰拾起周雪給公孫勝巖繡的手帕,放到鼻子前面聞了聞,推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