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堡劉老頭家的這點慘事,不過是天下無數苦命百姓悽慘生活的冰山一角,算起來恐怕都排不上慘事排行榜的前百。
只可惜百姓無力反抗,人聚起來,也只不過形成流民。數萬活不下去的百姓想組成義軍搶糧食,不用州縣官府出兵,只怕附近幾家豪強和武林門派聯手就撲滅了,將這群反賊殺個乾淨,拿男女老少的腦袋去官府邀功。
阿福道:“不出所料的話,下面的百姓待會正如你所言,會遭到虐殺,看到他們的眼神了麼?那是無所謂生死的眼神,麻木了,生亦何歡,死亦何哀?活著未必比死了好。”
孟星魂只覺得心臟被針刺了般抽痛,他咬牙道:“難道你就讓我眼睜睜看他們死?學你那個什麼革命道理,革命革命,就是革掉自己的命麼?”
耳機裡傳來阿福冷漠的聲音:“下面那群百姓並不是在革命,他們像你一樣,半點革命道理不懂,只不過是一群憋得氣悶,聚在一起頭探出水面喘氣的鹹魚罷了。”
阿福繼續道:“你見過冬捕的場面麼?漁夫在冰上鑿開一個大洞,就有很多魚憋得難受聚過來冒頭喘氣,結果一網子下去,全都死絕,統統成了鍋中的肉。年年冬捕,那魚就不知道有網等著它們?它們實在憋不住,寧可死也要喘口氣再死。”
孟星魂聞言渾身顫抖,怒火叢生,他也覺得像是被冰封在水底的魚,胸口憋了一股氣,但他不知道這股氣該怎麼出。
他一直覺得自己只是個苦命的小人物,苟延饞喘地活著,自己都顧不過來,哪有心思管別人?他渴求自由自在的生活,卻發現生活處處是牢籠,就算脫離了高老大,江湖同樣是個更大的牢籠,脫離了江湖,這世道還是個牢籠。
天下就沒有一處能讓蝴蝶自由自在飛舞享受春光的花園!
“你不想殺人,被逼著殺人的那點苦悶算個屁!”
耳機中傳來阿福冰冷的聲音:“你看看下面那群人,哪一個不比你更痛苦,哪一個每天不是在折磨中度過,你還有銀子買醉找女人發洩,他們窮得褲子都快穿不上,沒處發洩還不是日日苦熬!”
孟星魂臉上一熱,自己的這點秘辛全被阿福說破,曾經躺在大石頭上的那些悲傷和感懷,現在想來真是無病呻吟,讓人慚愧不已。
羅鋒卻不打算放過他,繼續道:“你不想當殺手,你有手有腳隨時可以跑啊,心中那點旖旎幻想,被個半老徐娘勾著魂不肯離開,高老大少你一個殺手就能餓死不成?”
“不是!”
孟星魂咬著牙反駁:“高老大救過我的命……”
“你幫她殺了多少人,每個人都是一條命,算一算你已經還了她多少條命了?我扔下價值幾十萬兩黃金的珠子,也換不來你那條命麼?這麼算算,你的命可真不賤啊!因為學了一身殺人的本事,能靠殺人賺大錢了,所以身價從當年的半塊饅頭漲到萬金不換了?”
“看看下面的人!當年你也是其中的一員,你有了殺人賺來的錢,喝了幾年酒,玩了幾年女人,就忘了自己的出身,沒下面那群人,你都活不到六歲,真是爹親孃親都沒高大姐親啊!這麼多年了,你就沒想過憑自己的這身本事能為命苦的百姓做點什麼?”
孟星魂被罵得冷汗淋漓,不知該如何反駁,無地自容之下真想一劍抹了自己脖子,索性死掉算了。
但他不能,至少現在不能,如果他就這麼自殺了,下面因他而聚集起來百姓就要無辜被殺,他答應劉老頭幫他報仇的許諾也無法完成。
何況阿福還交代他,完事之後要如果找不到好郎中就將奄奄一息的女孩送到華山之巔的阿卡姆瘋人院,在那裡有名醫可以救下女孩的命,還能做什麼“整形手術”,讓那姑娘恢復容貌。
孟星魂向來認為,活著是一種責任,他現在肩頭抗下的責任要遠比在小木屋時多得多,不能一死了之。
即使被阿福戲弄,被罵得冷汗淋漓,心底深處藏著的醜陋瘡疤被撕開,痛苦得想要去死,他也得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