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恪的話像是在蕭因的心頭添了一根刺,她的眼底升起一絲堅毅與決心,或許,自己應該想辦法面聖,看看此事是否有回寰的餘地。
“你不要再為此事憂心了,此事已成定數。若你冒然行動,只會觸怒聖威,讓王世子更陷入險境。”劉恪好像可以看到她內心的所想,迴轉頭來,柔聲安慰道,“回朔雖不比桐郡,但是遠離長安,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劉恪眼底悠悠,似乎想到了些別的什麼,蕭因看不透。
金猊小爐暖香升起,黃木桌案小椅上搭著半舊的繡花軟墊,芊兒跑進來,把手裡抱著的暖袋往軟墊上一放,笑著跑了出去。
芊兒這個小丫頭歡喜得沒頭沒腦,竟幾乎在門檻上絆了一跤。劉恪臉上浮起暖暖的笑意,對於小丫頭的莽撞失禮也並不在意,只是走過去把那暖袋拿了起來。
“過來。”他只是回頭對蕭因說。
蕭因把手揣在那隻藕粉色的細絨毛暖袋裡,暖意直竄入心,方才的百轉千回也平和了許多。
黃木桌案後面的牆上掛著一幅畫:清月流光,疏枝梨花。斗方裝裱精緻,畫卻偏偏沒有題詞落款。蕭因覺著這筆法似有些眼熟悉,再細細一瞧,竟是自己當年的遊戲之作。這畫,好像還是自個兒初到太子府的時候畫的吧,也不知怎麼被拿到了這裡。
蕭因的心,莫名有些怦怦然。一回身,偏偏正撞上劉恪溫軟的目光,蕭因自覺臉色發燙,揣著暖袋轉頭佯裝端詳著畫,嘴角自嘲般一笑,感嘆道:“當年年幼張揚。筆法幼稚,卻偏偏要在意態露出些拒人於千里的孤傲與疏落。到底是年少心性,如今看到,確實是有些幼稚張狂。”
劉恪卻不說話,只是笑著,也走近了,一併細細看著這清月梨花圖。
蕭因並沒有回頭,卻倒像是能聽見身後劉恪溫溫的心跳。她身子微微一側,迴轉過身,走到一旁梨木桌子邊,拿起漆盤上放著的竹根杯子,到了一杯茶,奉到劉恪面前。
茗香若有若無,劉恪看著面前的奉著的茶杯,似乎一愣,不過一瞬,便接了過來,嘴角噙著一絲似有還無的苦笑。
“聽七弟說,那時候你連行宮的屋頂都敢爬。如今再看,那個小姑娘確實是長大了,”劉恪手握著茶杯,目光溫軟,竟像是冬日裡的太陽一般,良久地看著,蕭因卻只是低著頭默默然。劉恪似是嘆了一口氣,“有時候,我總忍不住想著你在靜心園住著的那兩年。我總是管著你,拘著你的性子,叫你讀書練字,也不知道究竟是對,還是不對。如今看來,就好比這梨花,雖畫得有幾分浮躁,卻別有傲骨,倒是難得的。”
劉恪話音落,見蕭因依舊僵立在那裡,伸手將她一牽,卻不妨蕭因下意識地一躲,暖袋直摔在了地上。
暖袋裂開了一道口子,地上水汽漫漫,餘著的熱氣騰起。蕭因脫口而出:“當年畫技不精,不過遊戲之作,畫不出梨花高潔,險些辱沒了姐姐最愛的花。”
暖袋的水流散開來,地上洇成一片難看的印跡。劉恪的手僵在了半空,許久才默默放下。半晌,他回身在黃木圈椅中坐下,嘴角似有苦笑,清瘦面容中的倦態,平添了幾分落寞與苦澀。
蕭因說罷,當即就很有些後悔。她沒由來地為這樣的劉恪難過。十年芪蘭王庭的中秋宴上,他也是穿著蟹殼青色的衣衫。那時他冠帶清雅,執酒杯同左右談笑,是怎樣的風姿卓犖。可今日,東宮的地位再也不同當年,芪蘭鳳女福兆東宮也成了一場故夢。無論是是非非,蕭因自問,都沒有資格再往劉恪心頭平添這麼一根刺。
“對不起。”蕭因心裡默默地念著,卻沒有勇氣再說什麼,做什麼。
屋中薰香沉沉,兩人就這麼靜靜地,好像連窗外的老樹枝丫的浮動都能入耳。
萬幸,楊姨娘笑著進來,打破了這難堪的沉寂。
“主子,晚膳已經備好了,是預備在外面,還是端到裡屋來用呢?”楊姨娘言語間,察覺屋中兩人的情狀有些奇怪,臉上的笑也漸漸僵住了,生了幾分猶疑。
“不用了。”劉恪的聲音低沉,不生波瀾,“你去吩咐老六,準備妥當,送翁主回宮吧。”
話音剛落,楊姨娘滿臉都掛著不解,卻不敢言語別的,只是小心地應聲,退了出去。心裡卻疑惑,主子今天剛來的時候,看著興致精神明明是好的,不知這麼一會兒,怎麼成了這樣。
沒多會兒,楊姨娘便在小屋簷下報了一聲,“老六準備妥當了”。
蕭因看劉恪依舊面色難看,並不言語,便往前蹭了幾步,兩隻手絞著絹子,不知該如何開口。
“回去吧,”劉恪對著她,擠出一絲笑意,“王世子的事情,我能做的,自會幫著些,總不會讓他為難。”
劉恪答應盡力照拂哥哥,蕭因的心裡卻湧出一股子的心酸,眼前似乎有些迷濛了,只聽著他輕輕的一聲,“你放心”。
“等等,”蕭因聞聲回頭,劉恪終於從那張黃木圈椅中站了起來,從袖子裡取出了一件物件兒,正是那塊黑玉麒麟令牌,“這個,我說過了,你一定要收好。日後若再遇到什麼事情,別再冒然找人傳信了。鳳儀宮點燈的內監,有一個白白淨淨名叫訓子的,一應事情,儘可以告訴他,我自會知道。”
劉恪捏著令牌上繫著的絡子,黑玉令牌微微一蕩。蕭因伸手抓著令牌,心中卻忍不住想著,原來姑姑的宮中,也有劉恪安插的耳目。原來,朝堂後宮的波譎雲詭,已經演變到了這般田地。
姐姐臨走前,曾經要她答應,如果有一天,劉恪遇到了生死一線的難處,自己一定會盡力幫他。當初她只覺是姐姐的一份掛念與內疚,可如今,信王、還有小皇子,皇上的恩寵與疏疑不言而喻。難道真會有那樣的一日嗎?
劉忱說過,他此生都不會同他的皇兄爭什麼。那小皇子呢,姑姑的心中又是怎麼想的呢?
老六駕著一輛畫工局的馬車,載著蕭因原從南宮門進去。蕭因不知劉恪用了什麼法子,宮門守衛並未加以為難,便放了行。
西小院子還亮著燈,一眾丫頭宮人們瞧見蕭因回來,才算是安了心。
採蘋一臉的擔憂,蕭因對著她勉強笑笑,安慰道:“哥哥不會有事的,回朔雖然艱苦,但是有木伯、木啟在,哥哥的一切都會妥當。”
蕭因話音剛落,採蘋便鼻尖一酸,又哭了出來。
立在一旁的溶月,臉上卻生出一絲奇怪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