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望,有一花苞從潭水中升起,粉白而嬌嫩。花苞下方兩片嫩綠葉片從根莖上脫落,飄搖入水,卻如薄霜消融般沉沒無影。
花苞綻放,裂開無數,粗看之下,何止上千,乃是一株千瓣蓮。而方才那聲音,正是從這蓮花之上傳出。
赤遊站在冷蕭身邊,眯眼環胸。他越是這般悠閒姿態,就越是危險。
可這蓮花自綻放後便再無動靜,叫人不禁懷疑自己是否幻聽。門只開啟一道縫隙,屋內漆黑,看不見絲毫。冷蕭已是轉身,將十指放在了門框之上。赤遊始終盯著那千瓣蓮。
冷蕭雙臂一展,門戶已開。房間內部空無一物,這水上小閣,竟只是一個空殼。正是冷蕭開啟門的剎那,那朵千瓣蓮忽然轉動起來,連著根莖之下的水面也沉沉浮浮好似有東西在湧動。
蓮花跟著上升了半丈,竟有一男子從水中顯出了身形,露出了半身。潭水分明清澈,可在這男子出水之前,肉眼所及根本沒有不妥之處。即便是此刻,透過水麵也望不見男子的下半身所在,彷彿這男子就是一個半身殘軀。
男子嘴唇輕微發顫,細微猶如蚊蟲振翅,並未發出聲音。而這男子面色慘白,頸項亦然。手臂胸腹被衣衫阻擋,想來也是如此。此人,是個死人。
這男子慘白的膚色與赤遊形成了鮮明對比,一白一黑。而這男子,瞪著一雙死魚眼睛,正是直勾勾望著赤遊。
忽然,男子臉上顯出一抹笑容。嘴巴一張,探出一根舌頭。舌苔發紫,味蕾猶如倒刺,根根斜裡刺出,詭異莫名。毫不懷疑,倘若落在人身上,定要剮下一層皮肉來。
冷蕭忽然皺眉,收回目光,微微低頭。洗心潭邊稍顯泥濘,他鞋底不免也沾染了些泥土。他腳下一道長長泥印,似是他雙腳落地被向後拖了半步距離。
只這一霎,他身子一輕,腳底泥印迅速被拉長,直至消失,這是泥濘被剮乾淨的緣故。
赤遊穩住身形,才探手,卻只將冷蕭衣角撕下一塊。方才二人目光被這水中男子所吸引,身後小閣卻生了變故。
冷蕭被一股大力,直接吸扯進小閣之中,門戶瞬息關閉。吸力消失,赤遊才一步走到門邊,伸手一拉,不禁面色一變。這兩開門,竟是與牆面一體,根本無法開啟。
赤遊抬手便是一拳,落在木門之上。這木門看似薄弱,被他一拳之下紋絲不動,彷彿只受了一縷微風吹拂。
他後頸圖騰亮起,並未再攻擊木門,一霎轉身,雙臂交錯一擋。
那原本在潭水之中的蒼白男子,此刻正在他身後一寸處,腳尖點在蓮葉上,看似搖搖欲墜,卻穩如磐石。這男子一掌按在赤遊手臂,看似如蓮花一般輕飄柔和,赤遊卻臉色再變,眼睛直眯成一線。
他收回手,朝外的左手小臂中部有一塊手掌大小的淤血,面板上滿是針孔一般的小點,粗看一眼,何止數十?
淤血處紅得發紫,隱有些黑色,赤遊不管不顧,一雙眼睛始終落在這男紫身上。男子顯然不是一個半身殘軀,可身上也無半分氣息,如凡人,且還是個死人。
那朵千瓣蓮依舊被他頂在頭上。此時,他忽然伸手將蓮花從頭頂摘下,連著根莖。而他天靈蓋上便多出一個空洞,往下淌著烏黑液體,一陣腥臭氣味撲鼻而來。
男子將蓮花揉碎,捏作團狀。饒是如此,也有兩個拳頭大小。他一把將蓮花團塞入口中,腮幫子被撐得極大。赤遊並未給他太多時間,手中摸出兩把短刺,朝此人心口落去。
兩聲短促悶響,短刺輕而易舉刺入皮肉中,齊根而入。赤遊能感受到蒼白男子身體透過薄薄衣衫穿來的冰冷,宛若一個手掌接觸著一塊冰坨。
赤遊抽出短刺,男子才將蓮花團吞嚥至吼,似是被卡住,上下兩難。原本還算細弱的脖子,此刻被撐大了足一倍,更是令人汗毛倒豎。
短刺在男子胸腹接連留下數道傷口,幾乎將他貫穿。或許他正是一個死人,所以才感受不到一絲痛處。
傷口雖大,流出的鮮血卻不多,且還有些發黑。蒼白男子見腹部有一大洞,抬手將喉嚨捏碎,直接把蓮花團取了出來。蓮花團被染成烏黑之色,又被他塞入腹中。
蒼白男子嘴巴動了幾下,似乎在說話,只是喉嚨漏風,張口無聲。他一手在腹中攪動幾下,渾身氣息節節攀升。
赤遊不敢小視之,身後升起一道赤豚虛影,翻滾逐浪。他手中短刺紅芒一閃,從男子頭頂猛然劃落,欲將之一分為二。
男子只輕飄飄抬手,將短刺握住。手腕有些發顫,看似艱難,卻反是讓赤遊難進半分。而這蒼白男子的氣息,已是停留在了分神。
赤遊進退不得,當機立斷,鬆開了手中短刺。蠻域並無甚煉器大師,他手中所持,也不過是信手打磨的尋常實質兵器罷了,無可留戀之處。
他左手一甩,將另一短刺朝著身後擲出,直直刺入木門格子之間,卻好似撞到了磐石金鐵一般,被彈了回來,落在地上。
蒼白男子一手捂著喉嚨,勉強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說道:“好奇心太重的人,可不長命!”
他桀桀笑著,一動不動,身後潭水忽然盪漾起一圈圈漣漪,繼而如同沸騰了一般,原本盛開的蓮花剎那凋零,從水面鑽出成片嬌嫩的花苞,先後綻放。
這還未完,未出赤遊所料,花苞綻放之後,從蓮花之下立起大片人影,男女老幼不一而足,甚至有半歲小兒,身上只圍了一個紅肚兜。
赤遊心中揣測,這莫不是從前死在洗心潭之人?
他抬手用力拍門,如獅吼龍嘯一般喝道:“冷小友,可聽得到老夫說話?”
聲音過去三息,並未傳來回應。赤遊面上已有焦急之色,他信誓旦旦隨冷蕭前來,可莫到頭來尋不到解藥還將冷蕭性命搭了進去!
只這一息間,那身著肚兜的小兒已是出現在他身側,一拳轟了出來。這拳頭還不及赤遊兩根手指寬,卻將赤遊一拳擊飛了出去,重重落在小閣牆上,氣血翻湧。
赤遊眼簾緩緩開啟,肋骨好似被打斷了一般,捎有動彈便傳來一陣刺痛。他梗著脖子站起,行動難免受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