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實島露出海面十餘里見方,形狀相對規整,若遇暴雨或是漲潮,也能留下七八里安全地帶,若非秋實島主本也是個德高望重的人物,決計是守不住這樣一個寶地的。
然而天下間,從沒有一樣東西是人能一直守下去的,今時,老島主終究沒有守住。
沒有守住島,沒有守住百來個弟子、下人、門客,沒有守住結髮妻子,沒有守住女兒,一草一木,他終究守不住了。
是人,都會有力不從心的時候,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島上的有一列長階,綿延不知幾里。青石已被人踏得扭曲凹陷,中間被磨得光亮,兩端長滿了青苔。
他拾級而上,老島主是正派人物,在對島的建設上沒那些彎彎繞繞,一條道走到頭,就到了。
濃霧不斷地衝刷著島上的每一個角落,什麼氣味都淡了,聞不出血腥味,也聞不到殺氣。
長階盡頭,是一片莊院,彼此相連。此時寂靜一片,遠遠聽來,又粗魯大漢的細細鼾聲,正如搖船老翁所言,海匪都睡了。
這絕稱不上是一個好訊息,這便代表著雷崑崙救人未成,而今,不知命運幾何。
莊院裡,驀地傳來蒼涼的譏笑,低低的,如夜梟的啼哭,如狐狸的嘶鳴。
冷蕭心中驟然顫了顫,縱身一躍上了屋簷,踏著紅瓦,腳步很輕盈。這聲音他斷然不會忘的,他便是為了這聲音的主人而來的。
莊院如一個環狀首位相扣,中央是一個巨大的練武場,對於老島主這樣的習武之人而言,屋子可以沒有,披星戴月也罷,練武場是決計不能缺的,所有傢伙事都要齊全。
而今,卻變成了一片墳地,一根根木樁林立,縛著一個個死人。許多已經爛了,皮肉上還有鷹鷲啄食過的痕跡,全仗島上有濃霧洗刷,才不至於臭氣熏天。
正當外,還有一個人是活著的,有一口沒一口的喘著氣,吸進的都是往日兄弟屍體上傳來的腐爛味道。
即便他再跟隨冷蕭十七年,二十七年,也絕無法再平靜以待。他怒罵,他痛苦,他嘶吼,他絕望。
因為即便換了冷蕭來同處一樣的境地,也是絕對無法平靜的,因為他也是凡人,一個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雷崑崙一如既往的敏銳,他霍然抬起臉,望向來人,一雙充滿憎恨的眸子裡逐漸氤氳起水汽,垂下兩行淚來。
“少……爺……”
他指著旁側的一根木樁,指著上面的一具枯骨,哭著對冷蕭說,那是他的師父,秋實島主尹秋平。
尹秋平身上的肉,不是自然腐爛的,不是被鷹鷲啄了去的,而是被海匪一塊一塊剃去的。
雷崑崙垂著首,嘶聲呢喃:“少爺,我心裡頭痛,痛得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