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怕冷蕭不信,他又補上一句:“老漢親眼所見,莫敢欺瞞!”
冷蕭微微點頭,眼睛使勁閉了一下,目光掃過這十幾人,每掠過一人,便叫那人連忙低頭,不敢直視。
他十指交錯,輕輕撫弄著,卻是問那女子:“這十幾人性命,由你來定。”
女子嬌軀一顫,牙齒死死咬著嘴唇,直將嘴唇咬的有些發白,望著那十幾雙哀求的目光,她眼神波動了一下,卻是很快堅定下來。
此前這些人的一言一行,每一個畫面,都在她腦海揮之不去。她字字鏗鏘道:“恩公,妾身要這幫狗賊悉數去死!”
那十幾人不由面如死灰,張口欲要哀求,卻發現早已口不能言,便是動彈一下也成了奢望。
女子提起冷蕭的長劍,先是走到村長面前,望著對方那渾濁的眼神,她緊緊咬著牙齒,艱難舉著長劍,終是尖叫一聲,一劍刺了下去。
長劍輕易便沒入了老者心口,老者身子抽動兩下,嘴巴大張,便是沒了聲息。
女子身軀顫抖,下意識便鬆了手,倒退數步,胸口不斷起伏,卻又是幾步上前,一把拔出了長劍,朝著那餘下之人走去。
冷蕭望著女子背影,見得一條條認命倒地,他不知道自己為何這般猶豫不決,說是心慈,不若說是逃避。
“我在,逃避些什麼?”
縱是砍殺一些罪人,猶要如此,尚且不如一個從未染過鮮血的弱女子來得果決。
他雙拳緊握,眼神輕輕閃爍,已是記不起,當年的自己是不是這般,為何總是覺得,越是活著,變得越是不堪?
前方傳來一陣哭泣之聲,將冷蕭的思緒拉扯了回來。卻是女子身上染了一片鮮血,一邊奪人性命,一邊兀自落淚,每走一步,這雙腿都仿似壓著千鈞之力。
當屍體橫陳了一地,只餘那李達一人。
他面上的畏懼之色已是隱去,換上了一副猙獰面孔。女子見狀,本就是在勉力支撐,這刻不緊往後一倒,跌坐在地,長劍險些反傷了自己。
她哭泣之聲更大,這刻,已然是嚎啕大哭,那長劍倒在地上,壓著她的一隻手。她彷彿失去了所有力氣,再也提不動這長劍。
冷蕭緩步上前,彎腰提起長劍,一如他此前殺那虎妖小娃一般果決,輕聲道了一句:“冷某代勞。”
劍起,頭落。
隨著一道劍芒,李達整顆頭顱滴溜溜翻滾了出去,女子神色反是平靜了許多,站起身子,避開了那流淌而來的鮮血。
冷蕭收起了長劍,他不知道自己這份果決,究竟是直面,還是偽裝。他也不知為何自己會這般抗拒面對死亡,凡事,總是有因才有果。
可這一切,他註定無從得知。或許知曉與否並不重要,他所需要做的,僅僅只是克服與改變。
女子在他身邊輕聲問道:“恩公,可否送妾身回村,這屋子內死了太多人,妾身不願再待,也想回去重新安葬父親。”
冷蕭點頭道:“也好,村長一死,想必也無人再壓迫你,只是村民的風言風語,你終究還是要承受。”
女子慘淡一笑:“這多年過去,早都習慣了。”
這草屋之中,繚繞著一股淡淡血腥之氣,這屍體,或許幾日便要生了蛆。
二人再度回到村子,女子在村口便獨自離去,不願與冷蕭一同現身,免得又遭村民唾罵。
臨分別前,她深深望著冷蕭,問道:“恩公,這天大地大,你可有歸來之日?”
冷蕭只道:“姑娘亦言,這天大地大。”
對此,女子早有心理準備,可面上卻仍是流露出些許失落之色,很快便換上一抹笑容:“恩公大恩大德,妾身無以為報,來世定要做牛做馬,報效此恩情!”
冷蕭不知,在他轉身離去之後,女子望著他時那或笑、或失落的複雜神色,盡數歸於淡漠。
來世之事,又有何人能知?這世間,也並不是每一個人,都相信來世。
他身形一動,便是落在了村子後山之上,繞過了墳地,上了山。
他極目遠眺,心中總有一絲猶疑之色,譬如,村長曾言,兒子乃是在田埂之間撿來的。
可這荒山野地,唯有這一處小小村子,村民不過只那幾戶,屈指可數。
他又是如何,能拾得一個嬰兒,且無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