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慮到白天有兩位媽媽在醫院陪著，即使有什麼問題也不怕，王俊才決定陪老爸出去轉轉。記得小時候都是老爸牽著他的小手，到處遊玩，自己長大成人後還沒有陪老爸出來遊玩過一次呢。跟兩位媽媽和曉婷打了招呼，王俊才開車載著老爸出了醫院。王俊才問老爸想去哪裡，老爸說他想去他年輕的時候上學的學校去看一下，自己有四十多年沒有回過母校了，突然有些想念。
江州師範學校，是一所中專學校，歷史非常悠久，是本世紀早期，也就是民國時期見校，老爸是剛解放那年考入的江州師範油畫專業。老爸小時候上的私塾是不可能開設西洋藝術課程的，即使有美術教學，也肯定是學習國畫，也不知道他是如何選擇了油畫專業的。想起這個問題，王俊才就問了老爸原因。這個問題一下開啟了老爸的回憶，他說道：“當時考上中專時，我根本不懂什麼油畫等西洋藝術，只是從小在先生的培養下，一直練習傳統的國畫。可能是油畫專業缺人吧，我進校後才知道學校把我調整到了油畫專業。那時候人老實，只得服從安排。”
王俊才聽明白了，原來老爸和自己上大學時遇到的情況差不多，他考大學時報考的專業第一志願是化學，第二志願是企業管理，誰知道學校因為機電專業缺人就把他調整到了機電系，這差一點改變了自己的人生軌跡。王俊才高中時對化學非常感興趣，每次考試化學都是全級第一名，所以他上大學時首選化學專業。他的物理課成績一直馬馬虎虎，勉強及格而已，沒想到學校亂改學生志願，差點耽誤了王俊才的一生。要不是王俊才天資聰明，再加上刻苦努力地學習，總算是取得了不錯的成績，沒有耽誤畢業後的工作。
江州師範離婦幼醫院不遠，開車不到二十分鐘就到了。王俊才來到大門前，停下車，去跟傳達大爺說明情況，並做了登記，然後開車進了校園。一進門的道路，絕對可以稱得上林蔭大道，只見一棵棵高大參天的楊樹足有五六層樓那麼高，樹枝和樹冠在天上相互交織著，把天空擋了個嚴嚴實實，看這樣子樹齡七八十年是有了。老爸指著這些樹木說道，他剛上學時這些樹木還沒有這麼高，這一晃快五十年過去了，學校裡變化太大了，那時候全是低矮的平房，都是民國時期建築風格，對了，就是那邊那座建築的樣子。
老爸讓王俊才把車開過去，到了跟前，王俊才和老爸下了車，來到建築前面，只見正門前掛著江州師範紀念館的牌子，可惜上面掛著鎖，無法進去參觀。老爸回憶了半天，他判斷這可能是當初的學校辦公室，不過他也不敢確定，畢竟這麼些年過去了。王俊才把車開到新建辦公樓的停車場，鎖好車，等到老爸步行過來，兩人一起向辦公樓內走去。兩人來到校辦公室，說明來意，希望請人陪著參觀一下。一個戴著眼鏡約摸四十歲，自稱是辦公室主任的人聽說是老校友前來，非常熱情。他把老爸和王俊才請到對面的會議室坐下，讓人倒上茶說道：“我姓張，請問老人家是多少級的畢業生啊？”
老爸說道：“我是四九級油畫專業的，畢業到現在有，四九年上學，五三年畢業，今年是九八年，我已經畢業四十五年了。”老爸年齡大了，碰上一些數學計算需要念叨一下。張主任肅然起敬說道：“哎呀，您老的畢業時間比我年齡都大。您這次回來就是單純想看看學校嗎，還有沒有別的想法，我一併給領導彙報一下。”老爸說道：“我當然想見一見我的老師和同班的同學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見到。”張主任笑道：“同學不敢說，但是有很多老教師退休後還在學校宿舍住，我等一會讓人查一下，四九級油畫專業有沒有老師在住。要不我先陪您到處轉轉看看。”
老爸欣然同意，和王俊才一起跟著張主任一起下了樓。師範學校校園面積不大，比歷航二中要小不少，目前有一座教學樓，一座辦公樓，一座實驗樓，還有一個四百米操場，兩座學生宿舍。教師的宿舍樓在學校後面，用一堵牆和學校分開，只是在牆上開了個小門供老師出入。三人轉了十分鐘左右就轉完了，這時正好轉到紀念館旁邊，老爸詢問可不可以開啟紀念館進去看一下。張主任表示沒問題，打電話讓人取來了鑰匙，開啟門，合上電源，裡面一下子明亮了起來。
王俊才跟著老爸進去一看，原來裡面是一個寬敞的大廳，大廳的牆面全部掛著一些圖片展板，大廳中間錯落有致的擺放著一些老舊的文物。張主任介紹說，這間屋子是原來的禮堂，在校園改造中被保留了下來，作為師範學校的見證，展示給後來的學生們看。看來老爸是記錯了，他還以為是原先的辦公室呢。老爸從第一章，學校歷史的介紹慢慢看下去，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王俊才大致看了一下，就不再關注文字介紹，而是觀察起了大廳中央擺放的一些老舊文物。這些文物也沒有什麼太昂貴特別的物件，只是一些老的辦公用具，校徽校服等物品。
就在王俊才聚精會神地參觀時，就聽到老爸一聲驚呼，王俊才以為發生了什麼事，趕緊跑到老爸身邊。老爸用手指著牆上的一張照片說道：“快看，這是我們班當時的畢業照，我都沒有這張畢業照，快，用你的手機拍下來。”王俊才趕緊拿出手機，對著照片翻拍了幾張，可惜由於照片上一層亮膜，手機閃關燈一亮，塑膠膜反光照片拍得不清楚。王俊才正準備調整角度再試一下時，張主任過來勸道：“小王你不用拍了，手機畫素太差，照出來也不清楚，我可以從檔案庫裡找出一張備份照片來送給你父親，當時我們製作展板時，特意加印了一批照片留作備用，就是以備老校友來訪索要照片的。”
老爸和王俊才趕緊對張主任表示了感謝，張主任陪著兩人回到會議室，三人坐下後，張主任有點哀怨地說道：“不瞞您二位說，你們這次是來著了，因為今年是師範學校最後一年存在了，下半年學校就不再招生了。學校的老師全部合併到江州師專，這個校區也賣給了當地區政府，改成小學了。以後再也沒有江州師範學校了，哎，可惜了。”王俊才一進校園就覺得奇怪，校園裡一個學生也見不到，通常來講，即便放假，也有很多學生留在學校搞很多活動的。原來如此，師範學校要撤了，老爸果然是來著了。
老爸聽完倒是想得開，他工作了四十多年，見多了分分合合，生離死別，對學校的撤銷合併，倒也沒有過多地傷感。就在這時，辦公室的一個年輕人拿著一個信封過來，交給了張主任。張主任笑著把信封推到了老爸面前，老爸開啟沒有封口的信封，從裡面拿出了一張帶塑封的照片，這正是老爸畢業照的備份，老爸摘下老花鏡仔細看了一會兒，又把照片遞給王俊才，讓他找出自己的位置。
當時在禮堂裡，光線不好，距離又遠，王俊才沒有看清楚，這次離著近了，王俊才看到四九年時的照片，還非常清晰，只見照片上的男士都穿著中山裝，女士都穿著民國風的套裙，由於是黑白照片，無法知道顏色。但看上去每個人都很精神，王俊才在第二排中間的位置找到了老爸，年輕時候的老爸梳著中分發型，眼睛自信地向前望著，目光神采奕奕，簡直是帥爆了。王俊才指著老爸的頭像給他看，老爸瞅了一會兒，滿意地笑了。他指著相片上的人給王俊才介紹著，這個叫什麼，畢業去了哪裡，那個是誰，現在是著名畫家，最後指著老師一一對應，有的忘了名字，但還記得教的什麼課程，有的一點也想不起來了，但最中間的一個個子不高，留著長髮的老師，老爸印象很深，他介紹道，這個人就是我的專業老師兼班主任，他叫劉子揚，我和他感情最深，就是不知道他還活著不。
一旁的張主任聽到劉子揚的名字插話道：“真的是巧了，我讓人查的四九級老師的事，就只找到了劉子揚這一位，他現在就在學校宿舍住。不過他今年已經九十高齡了，身體可能不是太好，要不我領您老去看一下。”老爸聽說自己的班主任還活著，而且就在不遠的宿舍裡，一下子激動起來，站起來就要往外走去。王俊才一把拉住了他說道：“爸，你先稍等一會，你都四十多年沒見到老師了，就空著手去啊，你先在這裡稍坐，我出去買點禮品，您再去也不晚。”
第一百七十章 老爸的老師
老爸醒悟過來，催促王俊才趕緊去。王俊才開車出門轉了轉，附近都是小商店，他怕買到假貨，不敢買什麼保健營養品之類的東西，只好買了束鮮花和一些新鮮水果，想了想覺得不夠，又去銀行取了兩千塊錢裝到平常備著的紅包裡。準備妥當，王俊才又返回了學校。老爸見他回來，三人起身向宿舍區走去。
劉子揚老師住在二號樓的一樓，現在是上午十點多一點，看望人正合適。張主任按響了門鈴，小保姆開啟了門，她認識張主任，熱情地把三人讓進了家門。王俊才打量了一下，這是個三室兩廳的格局，房子裝飾得簡單大方，充滿了藝術氣息，看出來不愧是搞藝術出身的，客廳裡掛著好幾副油畫作品。王俊才不懂油畫，看了一眼就移開了目光，可老爸興致盎然，一幅一幅仔細地看起來。
張主任說明了來意，她說去問一下劉老的意思，他現在正在陽臺看書。小保姆進去不一會兒，推著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來到客廳。老爸上前仔細看了一陣，才辨認出確實是他的老師劉子揚，不過老師已經完全沒有了年輕時的風采，長頭髮也沒了，也變白了，眼神也失去了風采，老了，那時四十歲，現在九十了。
老爸對著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說道：“劉老師，我是您的學生王如愛，是四九級油畫班的，您老還能想起來嗎？”劉老用他那略微渙散的目光緊緊盯著老爸，看了好大一會兒，嘴裡嘀咕著：“四九級油畫班，王如愛。”看來時間太久遠了，老師實在是想不起來了。老爸也理解，他也是當老師的，對自己的學生也記不住多少。
他從王俊才手裡拿過鮮花，送到劉老身前說道：“老師，不管您記不記得起來，我都是您的學生，祝您健康長壽！”劉老哆嗦著雙手接過鮮花交給小保姆，他突然說道：“你是不是每次來上學，都揹著一個口袋，裡面裝著半口袋小米，來到學校用小米換飯票的那個個子矮矮的學生。”老爸驚喜道：“對對對，您想起來了。”劉老接著說道：“還有啊，我記得你家離這裡有五六十里地，你每次都是從家裡跑著來上學，有這回事吧？”老爸激動的眼淚都掉出來了，不住地點頭道：“是是是，您老人家竟然還記得。”
劉老哈哈笑了起來，繼續說道：“我記起來了，你知道我為什麼對你印象這麼深嗎？一是因為你們班是我調到師範以後，教的第一批學生。再就是你這個農村孩子雖然不如城裡孩子聰明，但是特別能吃苦，記得每天晚自習後同學們都走了，你還依然堅持畫畫。停了電，你就點上油燈繼續，直到巡查的老師再三勸阻，你才回宿舍休息。所以我對你印象特別深。”劉老不斷地訴說著，好像開啟了記憶的閘門，回到了五十年前一樣。
老爸一直蹲在那裡聽著，都忘了自己也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王俊才心疼老爸，用眼掃了屋子一圈，除了沙發並沒有合適的凳子。還是一旁的張主任發現了問題，笑著說道：“劉老，別光顧著聊天，請客人坐啊。”劉老拍了拍腦袋說道：“你看我，光顧著回憶了，忘了我的學生年歲也不小了，哈哈，請坐，小云上茶。”小保姆答應下來，把劉老推到茶几邊按下剎車，就去泡茶了。
劉老示意三人都坐，這才注意到除了張主任外，還有一個年輕人，看眉眼裡和自己的學生很像，他就猜道：“這個小夥子，長得一表人才，是如愛你的公子吧。”老爸笑道：“您老目光如炬，這是我最小的兒子。小俊，見過劉爺爺。”王俊才趕緊站起來，向劉老鞠躬說道：“劉爺爺好，祝您健康長壽！”說完拿出包有兩千塊錢的紅包遞給劉老，繼續說道：“來的匆忙，沒有跟您帶什麼禮物，這個紅包請您手下。”
江州當地風俗有看望老人送紅包的慣例，所以劉老也沒有意外，直接接過來放到茶几上。劉老繼續跟老爸聊天，聊了一會兒就問到了老爸的工作單位，聽說老爸也當了一輩子老師，現在已經退休了時，劉老不禁蹉跎起來，想想自己離休也已經快三十年了，時間過得太快了。劉老又問起了老爸專業的事，問他這麼些年還堅持畫畫嗎，老爸說道：“說起來給老師您丟臉了，我自打畢業後，先是分配到鹽山縣的農業學校教美術，都是教一些簡單地美術知識，我倒是沒有放棄油畫的創作。可是後來趕上了那場運動，學校也改成了五七幹校，學生也變成了勞動改造的幹部，油畫創作基本上停了。不過特殊時期，偉人的畫像我倒是沒少畫，美工字沒少寫，倒把自己的專業忘得差不多了。”
想起那些年的動亂歲月，老爸感慨萬千，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老爸因為偉人像畫的好，鹽山縣各個單位都來請他，在那段動亂的歲月裡，他的日子倒是過得安逸舒適，也因此躲過了造反派的衝擊。後來，運動結束，幹校撤銷，又加上王俊才爺爺年老患病，老爸申請調回了江州市。當時調動頗費了一番波折，原來鹽山縣六零年以前是隸屬於江東省的，要不然老爸也不會分到那裡工作，可是六零年後，行政區劃變更，鹽山縣分了出去，不再屬於江東省，跨省的調動何其難哉，老爸上下運作，整整跑了兩年的時間，還好趕上了鹽山縣江東省籍工作人員集體上訪，驚動了兩省教育部門，這才得以成功。
王俊才聽到這，心裡暗暗想象，要是老爸調不回來，自己是不是成了鹽山縣人也說不定。八十年代，老爸調到江州後，自己積累的人脈資歷級別統統作廢，只能從頭開始，當時老爸已經五十了，也沒了向上的慾望，自然隨心所欲起來。不過一開始他並沒有調到歷航二中，而是歷航四中，先是坐了半年冷板凳，後來因為美術的天賦，被調到教導處負責展覽展板的製作，一下子被領導記住，老爸能力得以發揮，把教導處工作弄得順暢無比。再後來被歷航二中的校長相中，調到離家更近的歷航二中。王俊才記得自己上初中時老爸還沒有調過來，每天得騎三十多里的腳踏車上班，夏天還好，冬天就受罪了，再冷也得頂著凜冽的寒風去上班，那真是辛苦得很。
調到二中就好了，上班也近，騎車也就十幾分鍾，照顧爺爺也方便，後來爺爺走了（奶奶先於爺爺五年去世），學校也分了房子，一家人搬到二中居住，老爸這才算安定了下來。回想一下，老爸這一輩子工作實在是辛苦得很。這好多事都是王俊才回想的，老爸一直在跟他的老師聊油畫專業的事情，聊著聊著，老爸突然想起老家新建的四合院影壁牆還空著，自己不知道畫什麼好，何不問一下老師的意見呢。
老爸對劉老說道：“老師，我有一事拿不定主意。想跟您請教一下。”劉老點了點頭說道：“說。”老爸繼續道：“我老家的房子翻建，是那種中式四合院的樣式，一進大門有座影壁牆，我一直拿不定主意畫什麼好，請老師幫我指導一下。”劉老想了一下說道：“咱們是搞油畫專業的，畫畫自然離不開油畫，你的房子又是中式四合院，那麼畫西洋的東西當然不合適了，影壁牆既有擋煞的功能，也有迎客的意思，我看就不如畫一棵黃山迎客松吧。迎客松迎客正相呼應，還有黃山上的松樹也有辟邪擋煞的功能，我看非常合適，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