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頭?布羅謝特的回答讓達姆士毛骨悚然,但這確實像是亞歷克西斯公爵的作風。第一次龍獅戰役後的政變風波,達姆士並未牽扯其中。彼時他正在周遊潘德,完善自己的藥毒理論,回到王立學院後格雷戈裡四世的政權早已穩定。達姆士隨後又全身心地投入到實踐與理論的系統整理中,為自己的學術之環斬獲第一顆石珠以後,布羅謝特指派他為亞歷克西斯公爵的主治醫師,但這麼多年過去了,達姆士所能做到的也只是儘可能地延緩亞歷克西斯公爵的“凍骨症”,反而是多年積累下來的臨床資料又幫他在學術之環上串上了幾顆石珠。雖然他與瑞恩公爵只是病人與醫師的關係,但相處得久了,終究有所瞭解。他聽說過芬佈雷堡的血案——北境的貴族或許對此諱莫如深,但是王立學院的歷史學者可不會因為有所顧忌而在羽毛筆上少沾些墨水。達姆士雖然只醉心於醫藥領域,但這並不妨礙他翻閱幾本編年史,在當做消遣之餘,順便補習下自己不在之時,瑞文斯頓那段風起雲湧的血腥往事。弗羅斯特·亞歷克西斯,喜怒不形於色的做派之下,是絕對強硬的鐵腕,十餘年來無人可以與之較勁——除了那位在禮堂中咄咄逼人的老人以外。
禮堂內,公爵與子爵的對話仍在繼續。
“以厄爾多的能力,做個元帥,綽綽有餘,凜鴉城守衛戰後期,軍心接近渙散,他卻能重新整頓士氣,接連守住了幾波攻勢,將老獅子所剩不多的耐性消磨殆盡。打得漂亮,我不否認。但如果沒有你,他僅靠自己是坐不穩國王這個位置的。”伊凡勒斯子爵說,“與潘德其他的君主相比,厄爾多不夠狠。你剛好能補足他這一點。”
“那讓他學誰?”亞歷克西斯公爵冷笑,“是學烏爾力克誅殺手足,幽禁生父,還是學維迪斯為了維持盟主地位,靠著一瓶來歷不明的毒藥廢去一名超一流武者?”
“政變如果做得不乾淨,還是政變嗎?”伊凡勒斯子爵一句話就噎住了亞歷克西斯公爵,“不過你來做跟厄爾多親自去做還是有區別的,畢竟無論是烏爾裡克還是維迪斯都沒有一個超一流武者當弟弟。如果厄爾多當時真的對厄休拉下了殺手,瑟坦達怕是會直接同他反目吧。”老人笑了笑,“好在你跟我也沒有給他恨上你的機會。可惜的就是留下了一筆糊塗賬,算都算不清楚。”
“你確定伊斯摩羅拉會是封地,而不是死地?”亞歷克西斯公爵不願再在陳年舊事上糾纏,昔年政變,每多回味一些,他便要多虧欠伊凡勒斯子爵一分。
“當然。”伊凡勒斯子爵說,“窮山惡水又不是養不活人,就是養出來的漢子刁狠刁狠的,既算半個瑞文斯頓人,又算半個迷霧山人。老國王也不全是把伊斯摩羅拉當做一塊放逐之地,有能力把那地方好好拾掇拾掇的領主,最後都由我去把他們喊回來。前年我又去了一趟,還是有人煙的。”
“那個巴蘭杜克,”亞歷克西斯公爵低頭瞥了眼格雷戈裡四世蓋在地圖上的邀請函,“打打殺殺有兩下子,治理領地怎麼樣?”
“那我就不知道了,只能向射手之神禱告巴蘭杜克會有那方面的才能吧。”
又是一片沉寂。最後亞歷克西斯公爵說了一聲:“那就這樣。”
禮堂大門“吱呀”一聲開啟,又沉重地閉合。達姆士按捺不住,走出長廊,卻發現圓桌上只是少了亞歷克西斯公爵,伊凡勒斯子爵仍未離開。
“聽了多久了?”伊凡勒斯子爵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滿頭冷汗的達姆士。
“有一段時間了。”布羅謝特踱步出來,神色自若。
“禮堂與圖書館在會議前就被肅清過了,你們兩人總不至於專門躲在密室吧?”
“還不是為了搶救那個巴蘭杜克。”布羅謝特搖了搖頭,“耗了好些名貴的草藥,之後說不定還要找阿拉里克公爵討錢。”
“傷勢很重?”
“要只是尋常重傷還好,都不至於我跟達姆士大費周章,”布羅謝特在圓桌旁坐下,達姆士識趣地在院長身後站定,“年輕人少說吃了一百根熏製過的燃血甘草。”
“這都能救回來?”伊凡勒斯子爵感嘆道,“我當初一連咀嚼了十根就覺得心臟受不了。”
“倒不是我跟達姆士醫術有多厲害,巴蘭杜克的體質強健,本來就頂得住。”
“是啊,”伊凡勒斯子爵低下頭,出神地看著地圖,“閣下,在瓦爾雪原接受了射手之神的諭示之後,我仍有一些疑問。”
“伯爵但說無妨。”
“是子爵。”老人糾正。
布羅謝特歉意一笑:“子爵請講。”
“為什麼射手之神會選擇巴蘭杜克?北境與迷霧山脈的宿怨為什麼會由一個不在瑞文斯頓出生的人終結?一切真的結束了嗎,從今往後再無劫掠大軍下山?”
布羅謝特攤開手:“這就超出我的認知範圍了,儘管我在神學上耕耘多年,但至今仍然只能看見依稀的苗頭。我唯一能夠給出肯定答覆的是,從今往後不會再有預兆之狼出世了,劫掠大潮肯定會有——畢竟迷霧山部落那些蠻子也就只會打獵跟生娃了——不過當然成不了氣候。”
“好吧。”老人難掩臉上的遺憾之色,轉移話題,“巴蘭杜克的傷勢需要休養多久,希望不是一個月起步,不然這封邀請函您回頭燒了吧。”
“不至於這麼久。”布羅謝特微笑,“肯定來得及前往凜鴉城。”
“在他啟程的時候,請給我個訊息。”
“……可以。”
“最後一個問題,”伊凡勒斯子爵站起身,“請閣下告訴我,什麼樣的誓言才能夠約束巴蘭杜克這樣的……‘人’呢?”
布羅謝特沉吟許久,搖了搖頭:“我需要一點時間,屆時會連同他啟程的訊息透過渡鴉傳達給您。”
“很好,我會在芬佈雷堡等候。”伊凡勒斯子爵朝門口走去,在拉開大門時,隨口又問了一句,“那塊王爵鐵令,您還留著嗎?”
“我已經交給了蘭馬洛克。”
“已經用掉了?”老人輕輕地嘆息了一聲,“是為了巴蘭杜克?”
“是的。”
“希望那個年輕人別讓我們失望。”老人慢慢地關上門。
“院長……”達姆士低聲喚了一句,欲言又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布羅謝特將那封邀請函收進袍袖中,“這北境的天,咋就變得那麼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