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才明白,這一生,本該是年少吃苦奮進,年老安享晚年。可這日子生生被我過反了,如今孤苦飄零,上無父母可奉養,中無夫君可依賴,下無兒孫可倚仗。唯有仇恨伴我夜夜入眠。”明泰郡主眼角已有點點淚光。
靜姝啟唇道:“郡主恨的究竟是舊朝覆滅,尊榮不再,還是夫君亡故,孤寂聊賴。郡主可能分清?”
明泰郡主啞然,怔愣地看著靜姝。
“誠然,若無衛家兵變在前,恐無父親身故在後,可父親中的箭卻非衛家引弓而出。這世上萬事萬物互為因果,孰是孰非,誰能算得清?”
靜姝話鋒一轉:“靜姝只知,郡主借內監之手,離間衛家親情,卻是清清楚楚。”
明泰郡主譏諷一笑:“我身陷阿鼻地獄,豈願見你們在九重天外逍遙!”
靜姝凝神看她:“郡主只是心陷地獄而已,若想好好過活,家中富貴如舊,膝下有女環繞,何愁過不好這短短一生!”
“就如這桂花釀,酒色雖微黃,卻澄淨如初。”靜姝晃了晃杯中酒。
明泰郡主莞爾:“若我說,我會放下仇恨,你可願信我?”
靜姝忍俊不禁,似是聽了笑話:“若我說,我會放過郡主,郡主又可願信我?”
“還請王妃放過靜嘉,她並無過錯。”明泰郡主長嘆一聲。
靜姝正色回道:“郡主放心,靜嘉是我葉家女兒,待她及笄,我會為她挑選那鮮衣怒馬的少年郎,風風光光送她出嫁。”
“既是如此,我再無牽掛!”明泰郡主起身,撫平裙襬褶皺,步履輕緩地回了莊子。
靜姝動身去了後山:“錦瑟,山上有片梨園,陪我去瞧瞧。”
朗日高懸,春光漸盛,靜姝下了山,問起劉成:“事可辦妥了?”
劉成躬身道:“回主子,已送郡主上路。”
靜姝微微頷首:“回宮!錦瑟,你回趟定國公府,給兄長報個信!”
黃昏時分,暮色西沉,靜姝邁出御書房,在餘暉下伸出雙手,幾何時,勵志救死扶傷的自己,竟有一日也會沾上鮮血。
隔了兩日,劉成來稟:“主子,長慶宮那個李仁,今晨去馬廄裡替益王挑馬,不小心驚了匹未馴化的烈馬,被踩踏致死。”
靜姝輕輕點頭,未發一言。
是夜,靜姝做了噩夢,夢中一條巨大的黑色蛟龍捲起衛景辰,一躍跳入江中,再不見身影。
靜姝在岸邊苦苦吶喊,江面卻平靜得詭異,耳邊只有自己痛哭流涕的聲音。
玲瓏在外間聽見主子的抽泣聲,慌忙掌燈進了內間:“主子可是夢魘了?”
靜姝驚醒,早已淚溼枕上羅巾:“玲瓏,我渴了!”
玲瓏放下油燈,倒了盞溫水送來,靜姝咕咕兩口灌下。
玲瓏小心地替她擦拭著眼角的淚痕:“主子可是被白天的事嚇到了?”
見她胸口起伏得厲害,似乎仍驚魂未定,玲瓏輕柔地安撫道:“李仁之事,並非主子動的手。”
“主子仁慈,便是明泰郡主加害太子,主子也只是發配了她的奴才,將她孤身送去給老國公守靈。”
靜姝卻道:“李仁也是個可憐人,他只是想報恩而已。”
“主子,來這世上走這一遭,誰又不是可憐人?”玲瓏嘆道。
靜姝很想反駁她,可想想原主的鬱鬱而終,自己前世今生的種種坎坷,眼下剛過了幾年的順心日子,竟把舊時苦難忘了個乾淨。
有心與玲瓏傾訴夢中場景,靜姝又憶起前世外祖母掛在嘴邊的那句俗話,“三年不說夢,神鬼不敢動”。
好的不靈,壞的靈,最終什麼也沒說,拉著玲瓏上榻一道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