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杜嫣也不清楚自己此行是對是錯,她甚至有點恨自己的不爭氣,莫名其妙竟聽信了那個唐子禾的話,一個妾室輕飄飄的一句話,竟害得她這個堂堂國公府正室大婦一品誥命夫人離家出走,奔向一個渺茫黯淡的前途。
一路疾馳,一路掙扎,好幾次杜嫣甚至想撥轉馬頭回京,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她很清楚唐子禾的意思,正因為清楚,所以她感到惶恐,她從唐子禾的話裡聽出了幾分大逆不道的味道,此刻她騎馬出關代相公迎遼東總督葉近泉,本身就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杜家世代官宦,此時她卻在做著一件站在朝廷對立面的事,將來若被相公知曉,他……會不會休了自己?她那一生清廉對朝廷忠心不二的爹會不會活活打死自己?
想到這裡,杜嫣只覺得心肝兒都在顫動,可手中的鞭子仍舊毫不留情地狠狠鞭打著馬兒,馬兒吃痛嘶鳴,不由加快了速度。
“你若不迎葉近泉,相公和秦家上下的性命絕無幸理!”
這是唐子禾託貼身侍女給她傳的原話,因為這句話。杜嫣終於有了無比的勇氣。
為了救相公,她敢與天下為敵,生死不悔。
這個念頭也是一直支撐她單騎出京的唯一信念,是非對錯她已顧不得了,她只要相公活著,完完整整地活著,不僅僅是相公,還有她為秦家生下的兩個兒子,他們更要活著。
杜嫣在顛簸的馬背上起伏,長途賓士極少停歇。馬兒的嘴角已冒出白沫兒。已是筋疲力盡了。
杜嫣眯起了眼睛,看著遠處一座雄偉高聳的城牆,心中一喜。
居庸關,大明京師的北部屏障。出了關。葉近泉的遼東邊軍便不遠了。
憑著從相公書房裡偷出來的象牙令牌。杜嫣無驚無險地過了居庸關,在關內換了一匹駿馬繼續趕路。
一天後,遼闊的草原邊緣。一支浩浩蕩蕩見首不見尾的軍隊出現在杜嫣的視線中,軍隊正在行路,漫天飄舞的黑底旌旗上,繡著幾個威風凜凜的大字。
“遼東都指揮使司,領建威將軍總督遼東軍務,葉”
杜嫣騎在馬背上,遠遠看著那面威風赫赫的旌旗,疲倦的杏眼眨了幾下,珍珠般的眼淚刷刷而落。
大軍離她尚距五里,遠遠疾馳而來數騎快馬,顯然是大軍先鋒斥候,見一名女子怔怔騎在馬上不動,數名斥候分四面迅速朝她圍攏而來,戒備之勢十足。
“遼東都司邊軍開拔,閒人速速退避!”斥候大喝。
杜嫣不為所動,好整以暇地理了一下凌亂的髮鬢,淡淡笑道:“煩請通報貴軍葉近泉總督,師門晚輩在此等候,請葉總督撥冗一見。”
斥候們微微吃驚,面面相覷,正在猶豫時,杜嫣從懷裡掏出一面製作精巧的象牙令牌隔空扔給一名斥候,道:“拿去給葉總督一看,他必會見我,快去。”
斥候接過令牌,留下數人監視杜嫣,其中一人撥轉馬頭匆匆往中軍奔去。
不到半柱香,浩浩蕩蕩的大軍忽然傳來一聲洪亮威武的叱喝。
“停——”
數萬人如一人,腳步整齊地發出“鏘”的一聲,大軍頓時止住了步伐,如一棵棵勁松般原地站立不動。
看著這支令行禁止剽悍雄壯的大軍,饒是不懂兵事的杜嫣也不由從心底裡發出一聲讚歎。
果真是百戰威武之師!
一匹白色的駿馬迎著刺眼的陽光,如一道閃電,風馳電掣般飛馳到杜嫣面前,馬上之人渾身披掛著黑色戰甲,戴著黑色的頭盔,腰間斜掛著一柄三尺重劍,飽經風霜的眼中透著幾分看透世情的滄桑,此刻卻有些激動地注視著面前不遠處的杜嫣。
“杜……嫣?”葉近泉試探著喚道。
杜嫣也激動,卻努力忍著,俏臉冷凝而淡漠,仍騎在馬上直視著葉近泉的眼睛。
“葉近泉,葉總督,你師出內家一門,如今你官居一品武官,獨領邊鎮一軍,麾下十萬控弦之士,我只問你一句,可還認寧國公昔日情分,可還認你師門姐妹和師侄?”
葉近泉微驚,騎在馬上的身軀不自覺地挺了起來,神情一片肅然。
“我出身寧國公府,曾是秦公爺府中家僕,秦公爺乃我舊主,我藝成內家一門張恩師,令堂亦是我師姐,大丈夫擢取富貴榮華若不認往昔情分,與禽獸何異?”
杜嫣定定注視著葉近泉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彷彿欲看透他的內心。
葉近泉毫無虛色,坦蕩直視。
許久之後,杜嫣眼淚成串落下,硬裝出來的淡漠表情迅速化作無盡的疲倦和惶然,騎在馬上的身軀竟有些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