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瑾右手輕輕撫摸著肩上的金蟒,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萬夫所指又如何?內外交困又如何?
當初內外廷聯手絞殺,力量何等強大,可自己還不是照樣安然無恙?如今自己雖又陷入重重危局,可是隻要陛下寵信未減,他劉瑾就絕對死不了。
大明天下,終究姓朱。
大明的共主若不想殺他,天下誰能殺他?秦堪敢向他劉瑾下刀嗎?外人眼裡所謂的如山鐵證,所謂的種種罪名,只要陛下想饒他,還不是輕輕一句話便揭過了?
劉瑾愈發覺得自己的處世觀是非常正確的,抱緊了皇帝的大腿死不鬆手,天下於我何加焉!
只是……今日心中那股子大禍臨頭的預感,到底從何而來?
劉瑾的右眼皮又使勁抽搐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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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忙的腳步聲從司禮監外的長廊一直傳到屋子裡,劉瑾心跳沒來由地加快了許多,不祥的預感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而愈發加深。
一名小宦官面色蒼白地踉蹌奔到司禮監暖炕邊,驚惶道:“老祖宗,不好了!奉天殿外值殿太監張公公叫奴婢趕緊來報信,今日此時的金殿朝會上,滿朝武發動了!他們眾口一詞參劾老祖宗您,要求陛下將您治罪誅殺!陛下被他們逼哭啦!”
劉瑾如遭雷殛,頓覺手腳冰涼,一股深深的絕望襲上心頭。
呆呆怔忪片刻,劉瑾觸電般從椅子上彈起來,將肩上披著的蟒袍隨意一裹,搶將奔出司禮監大門,飛也似的朝奉天殿跑去。
眼中的景色在飛快倒退,沿路巡梭的禁衛和小宦官們向他行禮的身影也在倒退,劉瑾心急如焚跑得飛快,從司禮監到奉天殿,平日半個時辰才晃悠得到的路程,今日竟只一柱香時辰便趕到。
奉天殿外,劉瑾雙手支在膝蓋上,彎腰大喘著粗氣,耳中卻清晰聽到殿內兵部左侍郎嚴嵩冰冷如寒鐵般的說話聲。
“臣,兵部左侍郎嚴嵩,三告劉瑾,伏乞天聽!”
劉瑾如墜冰窟,當下也顧不得朝儀規矩,幾步搶將上前,殿門都沒跨入便撲通一聲在高高的門檻外跪下,淒厲大哭道:“陛下——滿朝武公卿冤我,陛下救救老奴吧——”
“劉公公,這第四杯酒,恕我還是不能敬你,你罔顧時勢,不知新政兇險,強行清查官倉軍屯,清查天下貪官,卻不知變法之道唯徐徐圖之,交換易子甚至妥協方可成事,因你一道魯莽的新政諭令,逼反了安化王朱寘鐇,逼反了甘肅寧夏延綏將士,致使戰火燒遍三邊,三省百萬百姓陷於塗炭,你罪孽之重,凌遲碎剮亦難贖!這杯酒,敬三邊無辜陷入戰火而致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百姓!”
琥珀色的酒汁灑入黑土,秦堪握杯的手狠狠一捏,小小的酒盞應聲而碎,瓷片深深刺入秦堪的手心,一股殷紅的鮮血順著掌心紋路滴落。
仿若遠古的血祭,告祭了無數賤如草芥的螻蟻冤魂,卻撫平不了家國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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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兵部左侍郎嚴嵩,三告司禮監劉瑾新政誤國,逼反甘陝邊軍,致使生靈塗炭,社稷飄搖,百萬百姓家破人亡,此皆劉瑾之罪也!”
嚴嵩沒管殿外劉瑾嚎啕般的求救,眼睛都不眨地平靜稟奏著劉瑾的罪名。
殿外,劉瑾的嚎啕聲猛然一頓,接著如厲鬼般嘶吼道:“嚴嵩!你信口雌黃,構陷雜家!甘陝造反皆朱寘鐇之罪也,與雜家何干?”
嚴嵩從懷裡掏出一張略顯破舊的紙,雙手高舉過頭頂,激昂道:“臣非構陷,這裡有平叛總兵官楊一清和監軍張永八百里快馬送到京師兵部的軍報,還有逆王朱寘鐇造反時遍傳甘陝的檄一份,請陛下御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