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兄恕我直言,你遇到我之前,時運貌似也沒有濟過呀。”
“但你離開山陰後,我比以前更倒黴。”
“何出此言?”
唐寅嘆道:“還記得咱們最後一次見面,正是你和杜知府千金新婚之喜,我拉你出去後,你家夫人追出來,然後我慌不擇路,主動讓人把我關進了紹興府大獄……”
秦堪有點想笑,抿嘴點點頭。
唐寅幽怨地瞧著秦堪:“……當時你怎麼不提醒我,紹興府大獄是你家岳父開的?”
秦堪忍著笑道:“唐兄,這事真不能怪我,當時想提醒你來著,可你跑得太快,而且神情非常歡喜,頭一次看到有人坐牢竟高興得跟過節似的,我仁厚之人,怎忍心破壞你的好心情?”
唐寅面頰又開始抽搐。
沉默半晌,唐寅嘆道:“坐牢便坐牢吧,總好比被你家夫人活活揍死強,你們第二天離開紹興去京師,為何你不給你家岳父杜知府寫封信,告訴他,大牢還有一個無辜的人在等著被他放出來……”
秦堪這才真正吃了一驚:“你被關了多久?”
“不久,小半年吧……”唐寅悲從中來,仰天愴然嘆道:“我彷彿被全天下遺忘了似的,那小半年裡,紹興大牢裡連只耗子都找不著,全被我吃光了。跟獄卒說我是唐伯虎,人家死活不信,直到先帝駕崩,新皇大赦天下,我才被他們放出來……”
秦堪神情黯然,嘆息不語。
這倒黴的傢伙……
誰知唐寅的苦難史還沒說完,只見他獨自傷感許久,接著開口嘆道:“我被放出來後,馬上找到那位給我出詩集的研墨坊黃掌櫃。黃掌櫃倒是個爽快人,立馬給我結了賣詩集所得紅利,一共二千餘兩銀子……”
“恭喜唐兄得償所願,有了這筆銀子,你在蘇州看中的桃花塢總算能買下來了。實在可喜可賀……”
唐寅沉痛嘆道:“賀什麼呀,此事另有波折,我跟你說過我時運不濟,此話絕非浪得虛名……拿到這二千兩銀子後,我馬上乘船回蘇州,打算買下桃花塢,卻在杭州遇到了祝允明……”
秦堪眼睛睜大了。祝允明,別號祝枝山,與唐寅齊名的江南四大才子之一,士林中享有很高的聲望。唐寅以畫聞名,而祝枝山以字聞名,他比唐寅大十幾歲,和唐寅一樣為人非常不羈風流。不過以祝枝山如今的年齡,恐怕做不出與其他三大才子一邊走貓步一邊脫衣作秀的變態事情……
唐寅嘆道:“祝枝山此時的境況也非常不好。考了許多年科考,仍舊沒考出半點功名,我以賣畫為生,而祝枝山以賣字為生,當時遇見他時,他比我落魄多了,我們一同飲酒敘舊,說著說著,我們抱頭痛哭,只恨世道不公,令我等寒門學子鬱不得志,科考那一道關檻我們怎麼也跨不過去……”
“然後呢?”
唐寅神情有些複雜:“然後,我們喝得酩酊大醉,迷迷糊糊中,我把二千多兩銀子全部送給了祝枝山……”
秦堪呆了半晌,昧著良心讚道:“朋友有通財之義,你這麼做倒也……倒也豪爽得緊,愚弟佩服萬分。”
總算明白唐寅老婆為何跟他過不下去了,這樣的性子,除了木頭牌位,活人誰能跟他過上好日子?
唐寅嘆息許久,神情也頗有幾分悔色:“……不僅如此,我發現我喝醉後不是一般的慷慨,送銀子倒也罷了,我甚至當場連褻褲都脫下來送給了他,據酒家店夥計後來說,祝枝山只收了銀子,褻褲怎麼都不肯要,後來我倆快打起來了,店夥計出面說好話求情,祝枝山才勉強拈著兩根手指收下我的褻褲……”
秦堪愕然:“…………”
唐寅重重一嘆:“大方過頭了啊!酒醒之後,我渾身上下只剩一套舊長衫,長衫裡面空蕩蕩的,江南的冬天……其實也頗有幾分寒意,特別是冷風一吹,掀起我那長衫下襬,又冷又羞,無地自容……”
秦堪已聽不下去了,不過還是忍不住問道:“祝枝山呢?”
“他好像有什麼急事,當時便匆匆忙忙逃命似的離開了杭州,不知去向……”唐寅露出了縹緲的笑容:“那晚的酒還是喝得很暢快的,人生得一知己,夫復何求……”
秦堪怔怔盯著唐寅許久,忽然朝門外恭謹站立的丁順招了招手。
丁順急步走進門,躬身道:“侯爺有何吩咐?”
指了指唐寅,秦堪語氣不善:“去太醫院再請兩位太醫給唐寅瞧瞧……”
“侯爺,方才大夫不是瞧過了嗎?傷也裹好,應無大礙呀。”
“侯說瞧傷了嗎?給我瞧瞧他的腦子!”
ps:還有一更,求幾張久違不見的月票長長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