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有心奏初見時所彈的曲子,便是因為姒明白,過了今晚,人間所有見過她的人都會忘了這麼一位“姜姑娘”,且周郎,命不久矣。
那日酒館中一曲《流水》,後山中相逢奏起《高山》,俞伯牙與鍾子期也不知後世還能否再見,而縱是姒這般看淡了光陰之人也深知世間知音難尋,遑論周公瑾,只而立之年。
姒想救他,卻不敢,更不能。不僅因為她應了窮奇,更因為天命不可違。
不知如此沉默著過了多久,姒終於開口向周瑜說道:“周郎所作《長河吟》才是令人難忘。”
周瑜淺笑,他當然記得那時借姒的琴,信手彈起的《長河吟》,只是後來世事沉浮,到如今早已不復少年心性了。
周瑜輕輕點了點頭,繼而兩人各自起身交換了位子,便聽得周郎再彈《長河吟》,比起當年的慷慨激昂,倒多了幾分世事滄桑。只聽得——
風蕭蕭,水茫茫,暮雲蒼黃雁聲寒。
斜陽外,浪濤濤,滾滾東流辭意健。
奔入海,何艱辛,長風亂石阻歸程。
縱南行,揮手去,直搗滄海會有時。
問人生,嘆華年,時不我與華葉衰。
舉杯醉,對月吟,愁腸千結寒聲碎。
長河水,奔騰急,壯志難酬空悲切。
知音少,灑淚還,斷絃殘曲與誰聽?
一曲終了,周郎未曾回神,姒亦聽得心中難平。她知道,此番之後,此曲便是絕響了。
姒說不出心中是何感想,但終歸自己不能洩露天機,更不敢逆天而為。
也正在此時,姒看見琴身之上似撫過金光,才知道為何窮奇非要自己來殺周瑜——
上古第一琴之魂,遊歷人間久不歸位,此世便是作為周瑜的一魂而存在。
琴在姒手上,便是隻有姒才能令琴魂歸位,以殺周瑜。
姒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心中萬千思緒,莞爾道:“周郎此生,朝上樓臺撫琴聆風,暮有嬌妻紅袖添香,又得伯符將軍器重,江東萬民歸心,何愁壯志難酬,知音難尋?”
姒說完了這話,垂目凝神之時,狂風驟起,一陣飛沙走石之後,此處便只有周郎拿著一個酒葫蘆,該是一人在此飲酒。
方才的一切,便是從未發生過,所有人的記憶中都不會有一個名喚“姜忘憂”的姑娘。
姒已重回雲端,但她沒有立即離開。
東吳得勝之師大奏凱歌之時,天邊已經破曉。姒此時才在雲中隱匿了身形,便是抱著琴回到了忘憂之境。
來到木屋中,將琴放好,卻是不覺滾下淚來。古往今來,知音難尋,不想如今尋得卻只有數面之緣分。
“姑娘怎麼了?”
“哦,方才風沙太大,有些不舒服罷了。”
小童一愣,也不再多問,便忙著去收拾東西了,只聽他埋怨著道:“姑娘說走就走了,扔下外頭客人不管,甩了好大的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