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家就住在京城,在靠西北的柳家巷。”
滿兒興致勃勃:“你家中還有什麼人?家裡大不大?什麼樣子的?”
“嗯,家裡只有我和叔叔兩人……叔子不大,是舊房子了,好在還不漏風漏雨。院子裡有株杏樹,靠著院牆……”潮生對那間小院子的印象並不深。沒有親人,房子就只能算是房子,不能稱為家。
那個從來穿過來就沒有見過面的叔叔,不知是去哪裡了?聽街坊說,平時這個人話不多,看起來是個老實忠厚的人。他拋下家中侄女一去不回,是不是遇到了什麼意外?若是等他回來了看到家中已經空無一人,不知道會怎麼想?
滿兒枕著手臂,憧憬地說:“那一定很好……”
伍媽媽手下就她們兩個年紀相近,滿兒同別人基本不搭話,但是從潮生來了,大概是覺得兩人歲數差不多的緣故,自然就做了伴。不但住在一起,幹活時她們倆也總是搭伴兒。
滿兒側過頭來,小聲說:“潮生姐,你手這麼巧,乾洗衣裳的活兒可惜了。前院兒有專幹熨燙縫補的,活兒比這邊輕,風吹不著雨打不著的。要不咱們求求伍媽媽,讓你到前院兒去?”
潮生心裡一動,隨即在心裡笑話自己。
滿兒不明白,她還能不明白?誰不知道輕活兒好乾?真那麼容易輪上,那豈不是人人搶著去幹了?能做那差事的人,要麼得有點兒關係,要麼得有好手藝,再要麼就得有資歷。她這麼點針線活算不上什麼,關係資歷更不用提——她一個受罰來這兒人,還肖想上等差事,豈不讓人笑掉了牙?
她現在矛盾得很,一方面在告訴自己,要知足。冒出頭未必是好事——在煙霞宮的時候她不就冒了頭麼?結果先被青鏡找碴,又因為陳妃小產的事情落到了這個地步。可是心底又有一股不甘願——
憑什麼?憑什麼她要承受這一切?她為什麼不能過得好一點?
就象白天指著鼻子罵她們“一副賤相,八輩子翻不了身”的那個女人,當時潮生手緊緊握著拳,覺得全身的血都要湧到臉上來了。
她為什麼要被人如此欺辱?
滿兒卻對這一切已經習以為常了,她不知道人還有另外的活法。就算知道,她也沒有親自體會、經歷過。她對幸福的憧憬是很現實的——哪天不用幹活,還能美美的吃上一頓有肉菜的飽飯,就已經是很快活了。
可是潮生嚮往的不是這樣。
在這個時代,以她的身份,她能嚮往的也就是歲暮向她描繪的:出宮去謀個自由身,嫁個老實本份的人,你體貼我,我照應你,不求什麼大富大貴,只要溫飽康樂足矣。
可是這個理想,目前來看就象空中樓閣一樣,只是個美好的奢望。
進了十月,天氣一天冷似一天,潮生只覺得手插進水盆裡,一會兒就沒了知覺。而且這時候的衣裳都已經十分厚重,不象夏天的衣裳那樣輕薄,洗起來加倍費力。雖然說冬季換衣裳沒有夏天那樣勤,可是活兒反而更苦更重。連著颳了幾天的風,浣衣巷病了不少的人,人手不足,許多宮房只能自己差人送取衣裳。伍媽媽一個人忙得團團轉,這天一大早就把潮生叫了過去幫忙。
日子一長,潮生其實也很佩服伍媽媽。雖然她脾氣急躁,可是並不有意作踐人。看著很粗枝大葉,可是哪個宮房送來哪幾件衣裳,顏色料子花樣件數記得紋絲不錯,絕不會弄出張冠李戴分錯送錯的事情來。
可她再能幹,手下兩員大將一宋一田接連病倒,她一個人也沒有三頭六臂,忙活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