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此,陳太師面色稍霽。
從旁,毛錚連忙打圓場道:“老大人息怒,仲信兄他只是……”
老太師抬手打斷了毛錚的話,掃視幾名義子,旋即將目光落在一臉不服氣的薛敖身上,放緩語氣沉聲說道:“仲信,老夫並非阻止你去替季勇報仇,老夫亦恨不得立即提兵前往江東,但……凡事要著眼於大局。”
聽到這話,原本一臉氣憤的薛敖,面色亦好看了許多,他解釋道:“孩兒知道朝廷的難處,是故孩兒才會提議,由孩兒率……”
不等他說完,就見陳太師冷冷地打斷道:“那你就是小看了那趙伯虎,同時也羞辱了季勇!”
“……”薛敖張了張嘴,一時間似乎沒反應過來。
見此,陳太師正色說道:“季勇,亦是老夫手把手教出來的,其武藝、謀略,不敢說冠絕天下,至少也是遠超常人,絕非庸將!……據老夫所知,當時他率軍下江東時,他麾下有接近五萬軍隊,而那趙伯虎才有多少人?……那趙伯虎,三月中旬時才從下邳郡逃亡,算算日子,他逃奔江東時就已是四五月前後,可他卻能在八月底擊敗季勇,這短短三個月的時間,他能召集到多少人?”
頓了頓,陳太師又繼續說道:“據戰報所載,即便是在季勇兵敗前的一刻,趙伯虎的軍力也遠不如他,是故,趙伯虎逃竄至震澤一帶,藏匿於數百里震澤的蘆葦之中,迫使季勇不得不分兵搜尋,不曾想,那趙伯虎卻率一支奇兵直搗黃龍,以弱勝強,將季勇擊敗。……由此便可知,那趙伯虎絕非無謀之輩,相反,他極其擅長隱忍,懂得靜待時機,靜待季勇露出破綻的那一刻,再給予驟然一擊。觀此用兵,這趙伯虎可謂有勇有謀。……而你卻說什麼?僅帶著五千騎兵就足以橫掃江東,割下那趙伯虎的首級祭奠季勇?你這是在小看誰?是小看那趙伯虎,還是在小看你兄弟?!”
“我……”薛敖被說得啞口無言,此前臉上的不忿之色,也隨之褪去不見。
畢竟陳太師確實說得有道理,擊敗了他兄弟韓晫的趙伯虎,怎麼可能會是善與之輩?若他仍舊小瞧那趙伯虎,那就等同於他看不起自己的兄弟。
從旁,章靖與王謖對視一眼,旋即抱拳說道:“父親,孩兒幾人絕沒有輕敵的意思,只是……那趙伯虎如今在江東無人能制,倘若放任姑息,必然會成為心腹大患……”
陳太師壓了壓手,沉聲說道:“老夫並未要放任姑息……”
他當然不是要姑息趙伯虎那頭猛虎,養虎為患的道理難道他還不明白麼?
問題是朝廷剛剛結束一場曠日持久的鎮壓,實在是無力再立刻組織新一輪的兵事罷了——要知道,從當初薛敖在梁郡率先打響反擊起,陳太師率領太師軍、河北軍共濟十五萬軍隊,先平定陳留、陳郡,然後分兵平定南陽與汝南,緊接著又揮軍向東鎮壓江東義師,收復山東之後又順勢揮軍南下,一路打到下邳,這前前後後總共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期間花費的糧餉不計其數。
僅時隔半年,又要朝廷再次徵集軍隊、籌集糧餉,朝廷如何拿得出來?
更何況,江東的趙伯虎又不是傻憨憨的庸才。
陳太師很清楚,那趙伯虎乃江東義師前軍師公羊先生的弟子,雖然他不知此子學到其師幾分本領,但觀此子的用兵,大致還是看得出來其能耐——這趙伯虎在韓晫追擊下一路逃竄,然而最終竟能在震澤一舉扭轉局勢,伏殺韓晫,可見這趙伯虎知進退,善於分析敵我,不會貿貿然就率軍正面對抗晉軍的圍剿。
而這就意味著,縱使陳太師與陳門五虎率領大軍殺到江東,那趙伯虎也不會傻乎乎地就在江東死守,坐以待斃,他在韓晫的追擊下可以逃到震澤,他自然也能在陳太師與陳門五虎的追擊下逃到更南的遠方,躲避晉軍的鋒芒。
要知道,趙伯虎不同於趙璋、趙瑜兄弟,趙璋、趙瑜兄弟這兩頭猛虎是‘巢穴’的,下邳就是其巢穴,是故當初太師軍圍定下邳時,趙瑜只能死守,最終與其許多趙氏子弟一同戰死城頭。
可趙伯虎卻是一頭已失去巢穴的‘流亡之虎’,只要他心中還抱持著恨意,無論他被驅趕到什麼地方,終能東山再起,捲土重來。
因此對於這種敵人,務必要做到一戰擒殺,否則一旦放虎歸山,那就等於徒勞一場,縱使一時擊潰了那趙伯虎,三五年後此人又捲土重來,這有什麼意義?
倘若晉國強盛,國庫充盈,縱使多花些錢糧、多派遣軍隊追擊那趙伯虎也無所謂,哪怕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將其擒殺,可問題是,晉國這幾年來天災人禍不斷,哪有餘力曠日持久地與那趙伯虎糾纏?
基於以上的原因,陳太師這才決定率先剿滅泰山賊,等到泰山賊覆滅,濟北、濟南、山東、魯郡一帶都恢復了和平,朝廷也恢復了這幾個郡的稅收,此時再揮軍南下進剿趙伯虎也不遲——總而言之,只要晉國內部穩定下來,治下郡縣恢復向朝廷上繳錢糧稅收,趙伯虎區區一隅反賊,自然不足以撼動晉國。
不得不說,老太師雖然年高八旬,但思路還是非常清晰的。
唯一的問題是,泰山賊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剷除的啊……
這不,當陳太師問及泰山賊的情況時,薛敖、章靖、王謖幾人均露出了尷尬的神色,看得毛錚頗有些難以置信。
他忍不住問道:“叔仁兄,這泰山賊,就如此難以對付麼?”
見陳太師亦用疑惑的目光看來,章靖皺著眉頭說道:“泰山賊並非難以對付,只是……很難纏。”
頓了頓,他斟酌著用詞對陳太師說道:“前幾個月,我與二哥奉父親之命,於東西兩側駐軍,夾擊泰山賊,可沒想到,泰山賊卻與我等耍起了聲東擊西的伎倆……他們派西天王丁滿牽制二哥,只守不攻;而我這邊,北天王王鵬、東天王朱武、南天王陶繡三人齊頭並進,甚至於幾個月前,又有藏匿在箕屋山的江東叛軍敗將呂僚投奔了泰山賊,亦被泰山賊奉為‘呂天王’。八九月前後,王鵬、朱武、陶繡、呂僚這四支賊軍,同時寇犯山東各縣,期間孩兒得知賊情,率軍阻擊,卻也只能截住一路。……可氣的是,被截住的那支也不與孩兒的軍隊廝殺,我退他就進,我進他就退,只是故意拖著,而其餘三支賊軍,則趁此機會進犯諸縣,搶糧劫官……”
“……”
陳太師皺著眉頭一言不發,倒是他身旁的毛錚驚愕問道:“劫官?泰山賊還劫官?他們劫官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