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秦寔輾轉反側,徹夜思考著這個重大的問題。
即是否要引發‘暴亂’,帶領隸墾卒逃往沙河南岸,逃至他長沙義師的軍中。
這件事,他暫時無法與賈庶、徐慎、許馬三人商議,因為這三人目前都在北汝河南側的‘北屯’那邊補種,畢竟北屯那邊的軍屯田動工最晚,至今都需要大量的勞動力。
當然,事實上他沒想過與賈庶、徐慎、許馬三人商議,因為在他看來,賈庶已漸漸被鞠昇、曹戊二人說服,而徐慎、許馬二人的態度也逐漸變得曖昧起來,這三人彷彿已適應了被昆陽所奴役的局面,倘若將彭復等人正在密謀的‘暴亂’之事告知賈庶幾人,秦寔也不敢保證賈庶幾人是否會將此事告知昆陽。
自從他萬餘隸墾卒出現了第一名‘告密者’之後,內部的團結就已經被逐漸瓦解了,昆陽人所實行的‘連坐’之策,迫使眾多隸墾卒為了不被牽連而甘心作為昆陽的眼線,助昆陽人的‘監工’,暗中監視著自己同澤。
長此以往,秦寔毫不懷疑他們將漸漸適應被昆陽人所奴役,失去作為‘長沙義師軍卒’的一切自尊與榮耀。
好在這個時候,局面出現了變化,他長沙義師的渠帥關朔,再次率領著數萬大軍抵達了沙河南岸,這件事大大鼓舞了彭復等人,助漲了他們企圖‘脫離昆陽掌控’的信心。
然而,真的是這樣麼?
他長沙義師的大軍抵達,真能使他們擺脫被昆陽奴役的命運麼?
說實話,秦寔並不看好。
事實上,‘義師大軍抵達’的訊息,他在兩日前就知道了,甚至於,偷偷傳遞訊息給他的隸墾卒,還告訴了他最先抵達沙河南岸的兩支軍隊的所屬,即劉德、黃康兩位大將。
當時他秦寔心中也很振奮,或認為他們可以擺脫身為奴役的身份,重新回到義師的隊伍中。
然而,整整兩天,劉德、黃康二將麾下的軍卒,都沒有跨過沙河,進入昆陽地界。
秦寔本能地感覺到這件事很不對勁。
沙河沿岸,有昆陽的兩個軍屯田,一處是南屯,一處是河口屯——後者什麼情況他不清楚,但南屯一帶他是清楚的,那邊是一望無際的新墾農田,除了當中有一條官道可以通往昆陽縣城以外,沒有任何防禦。
換而言之,只要劉德、黃康二將希望,他二人手下的義師將士在短短一兩個時辰內就可以跨過河界,直到縣城。
但是整整兩天,秦寔都沒有聽說類似的事情發生,劉德、黃康二人麾下的軍隊,彷彿止步於沙河。
為什麼?
難道是忌憚昆陽麼?
秦寔頗有些懷疑。
他是田緒麾下的曲將,嚴格來說並未參與去年的‘昆陽之戰’,他只是在去年的‘追擊戰’中被昆陽與葉縣的聯合軍隊擊潰了而已。
但在被俘虜至昆陽之後,從鞠昇、曹戊二人奉勸他們的講述中,他或多或少也瞭解到了那場戰爭的慘烈,以及昆陽在那場戰爭中的不可思議表現。
因此,今年他長沙義師的大軍再次回到這片土地,想要避免再次與昆陽為敵,這是完全說得通的。
那麼問題就來了,在他長沙義師大軍想要避免與昆陽再次為敵的情況下,似彭復等人想要製造暴亂,逃回軍中的行為,是否會得到他長沙義師大軍的支援呢?
此刻駐紮在沙河南岸的長沙義師,是否會因為他們這群俘虜,而再次深深得罪昆陽呢?
秦寔越想越不感覺樂觀。
次日天明,在一干昆陽縣卒的催促與監視下,數以千計的隸墾卒從軍墾田的一件件大農舍裡走出,繼續之前未完成的工作,一部分人負責修繕田地,一部分人負責補種秧苗,還有一部分則負責整理田渠,將從西邊應山流淌下來的溪流引入他們墾田的田渠。
作為這支隸墾軍的屯副,秦寔是稍稍可以偷懶的。
他拄著鋤頭站在田地裡,環視四周,思索著‘暴動’的可行性。
據他所知,他所在的祥屯一帶,有隸墾軍的隸卒約一千六百人左右,其中,每五人當中有一人是全副武裝、負責監視他們的縣卒,換而言之,即三百餘名昆陽縣卒,或者稱‘青巾’。
一千三百名左右只有鋤頭、鏟子的隸卒,能否對抗三百餘名昆陽青巾?
倘若拋開其他因素,這當然是有勝算的,畢竟他們隸墾軍佔據絕對的優勢。
但問題是,並不是每一名隸墾卒都像彭復等人那樣想要製造暴動,事實上,就連他秦寔也在猶豫,畢竟昆陽人那‘奴役五年’的條件並不算苛刻,再加上不克扣伙食,也嚴令禁止昆陽卒肆意打罵他們,這使大部分的隸墾卒都願意聽命於昆陽,甚至對此向昆陽人出賣曾經的同澤。
“鞠昇來了。”
“鞠曲將來了。”
“昆陽這邊不興稱呼曲將的,這邊稱呼‘營帥’……”
就在秦寔暗自思忖之際,他身邊不遠處或有幾名隸卒低聲議論起來。
秦寔下意識轉頭,旋即便看到鞠昇正帶著一隊士卒站在田埂上,與負責祥屯這邊事務的昆陽縣軍曲侯賀豐談論著什麼。
可能是注意到了秦寔的視線,鞠昇與賀豐又談聊了幾句,旋即便結束了對話,帶著那一隊士卒朝著秦寔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