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叫禦醫他們摸不著頭腦,眾人皆知,這位王大伴跟在皇帝身邊多年,同皇帝感情深厚,從未受過責難,更別提像這般當著眾人面被斥責處罰。
到底是有身份的人,外頭的將士來來往往,那麼多雙眼睛,叫他們看見,到底有些難堪。
然而王植只是稍微一愣,隨即像是想明白什麼一般,臉上竟閃過一絲羞愧,沖著皇帝和荷回鄭重磕了一個頭,躬身後退出去了。
帳子裡重新安靜下來,荷回想說些什麼,卻看見皇帝松開她,起身背對著她,在帳中來回踱步。
雖然看不清他的神情,但荷回已然能從他緊繃的脊背上看出。
他在生氣。
她曾見過兩次他生氣的樣子。
一次,是她首次面聖之後,他以為她故意騙他,將她拉進了屋子,另一次,則是她因為慶嬪遲了與他的約定,叫他誤以為她為了李元淨對他失約。
而無論哪次,他都不曾像如今這般,整個人像根緊繃的弓弦,好像被她稍稍一撥弄,就會發出陣陣寒澈的嗡鳴。
他呼吸沉重,似乎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站在那裡,閉上眼睛緩解內心洶湧的情緒。
荷回躋鞋下榻,從身後去拽他的衣袖,“皇爺。”
皇帝不吭聲。
荷回默了下,說:“您別這樣,和我說說話,別不理我,我害怕。”
皇帝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行為興許嚇著了她,抿了唇,轉過身,見她一雙眼睛正水淩淩地望著自己,彎身將她橫抱起起來,重新放置在榻上。
就這麼幾步路,他都捨不得她走,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沒吭聲,坐在她身側,微垂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麼。
荷回基本可以確定,他不是在對王植生氣,而是在對她。
她大抵能猜到緣由。
從京城到這兒,何止千裡,她這樣一路長途跋涉,不是騎馬便是走路的,身上只是有些許擦傷和水泡,已經是萬幸。
但凡她身子差些,腹中的孩子恐怕便不只是胎像不穩的問題,而是早不在了。
這是他期盼已久的孩子,可卻因為她,險些有個好歹。
“是我不好,叫孩子這樣受苦。”荷回聲音低下去,心情有些低落。
聞聽此言,皇帝終於有了些許反應,他目光落在荷回臉上,眸光閃動,半晌,終於開口道:
“你以為,朕是因為你沒護好孩子同你生氣?”
難道不是麼?
荷回抬起頭,語氣裡夾雜著愧疚,“我聽說您沒了訊息,便什麼也顧不得了,這才忽略了他她。”
她懊悔自己的粗心,然而心裡卻清楚,即便時光倒流,她怕是還會做出同樣的決定。
這是她的皇爺,她的隨之,她不能將他孤零零地拋在這兒。
她沒法兒離開他。
他若是有個好歹,她也活不成了。
這念頭很不理智,可是她沒法子。
皇帝又不說話了,荷回從身後環住他的腰,將臉頰貼在他脊背上,垂下眼,卻看到他的手在微微發顫。
那顫動很小,像冬日裡水面上蕩起的層層漣漪,輕輕的,毫不起眼,稍不留意便容易被忽略掉。
荷回身子一僵。
皇帝從未在她面前這樣過。
在她印象裡,無論發生什麼,他從來是沉穩平靜的,像是一塊高大穩妥的磐石,替她頂起頭頂這片天空,即便山河震動,他也依舊遊刃有餘,成竹在胸,好似這世上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難倒他。
可是如今,他的手卻在她夠不到的地方,輕輕地打起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