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綿綿已如細絲,不復前幾天瓢潑,但天色愈是陰沉,不知幾時才能天開日朗。嬴翌從朱仙鎮擦身而過,茫茫朦朧之中,一片蒼涼。
入目處,朱仙鎮內外,樹林下、石山中、坑洞裡,只要稍稍可以避雨的地方,無不是落湯雞一樣的流賊附從。
一些乾枯如柴的屍體就這樣曝露在泥濘裡,被泥水淹沒面孔。老弱的婦孺的,被強壯的兇狠的欺辱,一個個不是面孔猙獰如獸,就是麻木如行屍走肉。
偶爾爆發出爭執,殺人者屢見不鮮。
吃人已是常態——一些新鮮的白骨,泥濘裡堆砌著。
人命在這裡最不值錢。
嬴翌看到這些,甚至懷疑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這些人還有拯救的必要嗎?
但三十萬啊!
他心中嘆息。
老祖宗用‘禮’來規範道德行為,根本的目的是在於弘揚人性,消弭獸性。人之為人,而非為獸。人性大於獸性。
然而歷來王朝將末的時代,道德淪喪,人性為獸性所壓抑,發生種種不可思議的事。
李闖之罪,雖有緣由,蓋因朝廷腐朽,官法敗壞。但其率獸食人,罪不容恕。
這裡三十萬,嬴翌嘆息過後,並未改變主意。雖說食人者不容恕,但其中並非沒有人性閃光之處。
也看到一些青壯扶持老弱,也看到一些老弱愛護幼童。
這便是值得拯救的地方。
“便是使老有所養,幼有所教,鰥寡黎庶皆有所養...”嬴翌心中孕育著悸動。
朱仙鎮三十萬人,是一個龐大的群體,要怎樣梳理、安置,並非一件小事。涉及到的方方面面,甄選良善,懲處惡略,無論糧食也好,住宿也罷,都需要精心的計劃。不過嬴翌作為一方之首,並不親自操持。
也算是對麾下文武的一種磨礪吧。眼下三十萬,日後統治的可不止這點,三百萬,三千萬,三萬萬...
蒼茫神州,炎黃苗裔,嬴翌說:“敢為天下先,這族長,我當定了!”
擦過朱仙鎮,嬴翌心中仍有些沉甸甸的。
曹孟德說過一句話:寧我負人,勿人負我。嬴翌多有體會。負,或可為背叛,但也可為揹負。
寧我負人,勿人負我,我來當這炎黃族長,揹負這一切,當仁不讓!
過朱仙鎮,不遠便是開封。開封為中原重城,北宋時為都,歷來人口眾多,經濟繁榮。開封雖非大明之都,但也是數一數二的城市。城裡城外,有戶百萬,人口數百萬。
流賊荼毒中原,開封將官以堅壁清野,將城外百姓遷入城中。惜遭圍困,不能溝通內外,一潭死水,使得城中日漸匱乏。
眼下已臨近緊要關頭。
如果按照原本的歷史,闖賊還會圍困一段時間,令城中糧草盡絕,百姓衣食無憑,隨後決堤放水,將這滿城百姓盡數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