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沿著扶風城、從南向北鋪設開的一座座王師營寨,此時都變成了斷壁殘垣,逐漸被風雪所掩蓋。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一切都將沒入一抔黃土之中,更無人再記得。
氐人兵馬,就散落在扶風城外各個方向上。
似乎鎖死了從扶風城向外的所有道路,甚至包括不遠處的渭水。
但是在這點點火光之中,東南側,仍然有幾點光芒,和別的相隔甚遠,獨立於風雪之中。
韓胤佇立在他們臨時堆砌起來的土牆上,極目遠眺。
茫茫風雪中,甚至看不到氐蠻士卒的身影,只有一個個黑黢黢的影子,是之前營帳的殘骸。
這黑暗之中,還不知道潛藏著多少危險······
身邊,一名名士卒默默地躬身前行,越過土牆。
他們將會在土牆前的壕溝之中再一次集結,然後進入到這茫茫風雪夜中,和不知道存在與否,也不知道存在於哪裡的氐人激戰,突出重圍之後,還要向數倍於己的氐人主力發起進攻。
哪怕是這進攻來自於背後,也不是那麼輕鬆的。
韓胤此時恨不得和這些將士們站在一起,和他們一起迎戰未知。
當敵人突然從風雪之中殺出來的時候,他也能夠微笑著看向周圍那些可能會有些驚慌計程車卒們,然後告訴他們:
“敵人隨時出現,本就是再正常不過的,這才是戰爭的樂趣。”
只不過韓胤只能目送他們離開。
看著他們去送死,而自己留下來也很有可能是送死。
“這戰爭,真是令人討厭。”他如是喃喃自語,同時對著雍瑞招了招手。
雍瑞隨同袁方平一起出擊,自然更安全一些,而在雍瑞這個書生看來,這幾乎是等於和韓胤訣別。
所以他在不遠處向著韓胤又是鄭重行禮,惹得韓胤雖然很想說“老兄你這樣真的有點兒晦氣”,但還是不忍心破壞這悲壯的氣氛,揮手告別。
“無禮!”雍瑞看到了韓胤的動作,有一種一片誠心都餵了狗的感覺,我好生向你拱手作揖,而汝只是揮了揮手,一副不耐煩的樣子,當真無禮!
“韓兄流民出身,更灑脫一些,不為禮節所束。”袁方平在一邊打趣道。
雍瑞瞥了他一眼,見這傢伙嘴角同樣噙著笑容,不由得有些奇怪:
“此次一去,生死勝負皆難料,為何爾看上去如此平靜,甚至······”
他的話終究還是沒有說完。
但袁方平已經知道了他的意思。
甚至看上去還很高興的樣子。
當即,袁方平一攤手解釋道:
“因為終於不用憋屈著在這裡捱揍了,而是要去氐蠻的屁股後面,給他們來一下狠的,怎麼能不高興呢?”
“可這畢竟是生死離別······”雍瑞的嘴唇顫抖一下,流露出“爾等武夫的心思,我竟看不明白”的表情。
袁方平收起來笑容,靜靜看著雍瑞,又霍然回頭,看向那一道道從身邊掠過、奔赴遠方的身影,低聲說道:
“那是因為在我們的心中,生死,不過如是。其實我們早就應該死了。”
雍瑞打了一個寒顫:
“賢弟這是說的什麼話?!”
袁方平低聲說道:
“或許有些人並不這樣認為,但是我從來都是這般想的。我等好男兒,赳赳武夫,所為的,就是保護這家國鄉土的安危。
山河破碎,我等罪當死。主辱臣死,我等更當死!
當那胡塵南下的時候,我們這些人應該以身殉國,卻最終偏安江左;當祖車騎振臂而呼、中流擊楫的時候,我們這些人應該引以為傲、誓死追隨,卻最終擁兵各處,遙相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