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道韞反問道:
“江左太平,仰仗於江淮天險罷了,若是江淮失守,那麼江左也不過是胡人屠刀下的羔羊罷了。清流所求之山野安逸、詩家所求之良辰美景,難道真正的還能倖存?”
杜英一時默然,其實他很想說一句“國家不幸詩家幸”。
不過顯然現在有點兒不太應景,而且這個時代的詩詞在分類上應該屬於典型的“婉約詩”,風格或是清雅,或是“奢華”,描繪的景象都是山水、田園、市井等等,不然也不會湧現出陶淵明、謝靈運這些山水田園詩的開創者。
相比之下,杜甫、陸游所寫的那些詩詞,才是真正的國破家亡時的哀鳴和悲憤。
要不人家杜老爺子······等等,應該是我杜家晚輩,能夠成為詩聖,而你們這個時代的詩人,都沒有幾個留下姓名。
不過這倒是也不代表著這個時代的人並沒有這樣的想法。
亂世之中,總歸不是所有人都想要沉浸在清談和玄學之中,而是看到北方的胡塵正向南瀰漫,看到了壓在這江南盛世繁華頭上的濃厚陰雲。
眼前的這個憂心忡忡的少女顯然就是一個典型。
只可惜,她只是女兒家,在江左林立的世家、往來的公卿之中並沒有說話的餘地。
而最終,她也因為那個不信刀兵、信鬼神的男人而鬱郁一生。
杜英看向謝道韞的目光逐漸收斂了之前的戒備和警惕,轉而變得有些憐惜,看的謝道韞打了一個激靈,下意識的想要說:我長得像是什麼悲劇人物麼,竟然用這種眼神看我?
“天地傾覆,無人能倖存,都是馬蹄下冤魂罷了。”杜英最終還是回答了謝道韞這個問題,“但是這個問題好像不應該是你來擔憂才是。”
“此話怎講?”謝道韞登時把茶碗往桌子上一頓,涼茶都差點兒飛出來。
她柳眉倒豎,冷冷的看著杜英。
杜英卻不慌不忙的舉起兩根手指:“原因有二,其一,清談雖盛,但是清談之人真的只是兩袖清風、悠遊林下,而不管任何世事麼?”
謝道韞怔了一下:“還請杜兄明示。”
杜英則指了指謝道韞說道:“不用說別人,單純只是以爾謝家來說,安石公身在會稽的時候,隱居東山,身無寸職。
然收購、圈劃土地,使謝家一躍成為江南豪門,而偏偏此非朝廷官員所為,朝廷也無從論罪,除非真的打算和世家們撕破臉皮。
然而朝廷會麼?恐怕並不會,甚至朝廷還會盡可能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在朝堂上的袞袞諸公,背後又何嘗不是有自己的家族支撐?
安石公可以這樣做,這自然意味著其餘的家族也能夠有樣學樣。所謂的清談,所謂的隱居,背後誰知道又有多少田產兼併、多少林湖圈劃?”
謝道韞默默地注視著茶碗中已經平靜下來的茶水。
杜英的話雖然說得鋒利,但是他並沒有因此而帶動起來怒火。
此時不再說話,小口抿著茶,等待謝道韞的回答。
良久之後,謝道韞低聲說道:“三叔所作所為,你是如何知道的?”
杜英笑了笑:“餘為杜氏少主,世家行事,大差不差。”
“你猜的?”謝道韞接著問道。
“算是吧,又不算是。”杜英淡淡說道。
謝道韞看著他,又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