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猶不及啊!”
喃喃自語了一句,楊士奇搖了搖頭,卻不好說什麼,徑直回到了自己的書案前坐下,再次拿起了張越的那份奏摺。儘管知道這已經是半個月之前的訊息了,但他看著看著,仍是覺得心神不寧。杜楨面冷心熱,當初在山東也是這麼莽撞,唯一一個學生偏也是這麼勇往直前!
自打杜楨告病在家休養,每日裡便有不少官員登門拜訪探望。雖說如今已經官位顯達,但杜家的應對還是和從前一樣,一律以主人抱病不便見面為由婉拒,至於東西也是一概不收。官場上的老人早習慣了杜府的這個規矩,不過是一笑置之,畢竟這個過場非走不可;但新的京官們卻是頗有微詞,被人打發走的時候臉上都是繃得緊緊的。
傍晚時分,又有三個翰林院的官員被客客氣氣擋在了外頭,彼此低聲議論著正往外走的時候,卻看見一騎馬飛奔而來。等到了門前,那馬還沒停穩,上頭的騎手就一躍跳下馬來,身手異常矯健。迎面遇上三位翰林,來人笑吟吟地一拱手,旋即便三兩步上了臺階。
“二姑爺來了!”
門房上頭笑著喚了一聲,就有人忙著下來牽馬。這時候,那三位翰林方才驚覺來人便是杜家的另一位女婿。彼此對視了一眼,一個最年輕的翰林忍不住低聲嘀咕道:“杜家人原來都是這麼一個脾性,出來不坐車不帶隨從也就罷了,竟然當街打馬飛奔,簡直和那些粗魯的武臣沒什麼兩樣!”
萬世節自是不知道自己一番舉動竟然會被外頭的三個詞臣認為是粗魯——即便他知道,也絕不會往心裡去。興沖沖地一路進了杜楨的寢室,他隨手解下外頭那件天青色鶴氅往旁邊的椅子上一扔,就立刻往內間走去,打起簾子進去就笑道:“岳父,好訊息,北邊阿魯臺和脫歡又打起來了!他們這一打,旁邊的小部落又都在那兒趁火打劫,北邊開平總算能太平了!”
“小聲些,一來就咋咋呼呼的,沒看爹爹在養病麼?”小五扭頭狠狠剜了萬世節一眼,隨即服侍杜楨喝了藥,這才站起身說,“現在誰關心北邊什麼訊息,咱們只想知道,姐夫那兒究竟怎麼樣了?爹爹,你說是不是?”
見慣了這小兩口你一言我一語的模樣,杜楨的臉上自然掛上了淡淡的笑意,待聽到最後一句,他不禁更是莞爾:“世節,就不要賣關子了。看你那神采飛揚的樣子就知道有好事,怎麼,是廣東那邊有了什麼好訊息?”
“那是當然!”
萬世節一屁股在小五剛剛坐過的錦墩上坐下,隨即興奮地說:“就在傍晚的時候,廣東那邊快馬送來了元節的奏摺和一株嘉禾。原本他們都說是嘉禾祥瑞,可後來裡頭傳來了訊息,說是元節打算在廣州府番禺南海兩個縣推行新制,一年三熟,其餘縣試行一年兩熟!這會兒據說內閣和部院大臣都被召進宮中去了,外頭也議論紛紛,有的說元節是信口雌黃,有的說是奇思怪想,還有的則是將信將疑。可他那個人我是知道的,若無把握,決計不會提這件事!”
“你說得對,他不是那種為了解決前事就說大話邀寵的人!”
見杜楨一邊說話一邊坐直了身子,小五慌忙單腿跪在床頭,用棉被把人裹得嚴嚴實實,這才埋怨道:“爹爹你也小心些,這大冷天得了風寒可沒那麼容易好。內閣裡頭人進進出出,前幾個月補進去的不一會兒就被解了職,結果還是你們幾個人挑擔子。那天我去藥房抓藥,還見著了黃府的人,瞄了一眼藥方,那彷彿是醫肺病的方。風寒若不調養好,也會變成……”
“等等,你說什麼?”杜楨一下子打斷了小五的話,沉聲問道,“黃宗豫是什麼病?”
“傷了肺氣,應該是肺病不錯。”小五見杜楨的眼神一下子變了,不禁有些奇怪,扭頭去看萬世節時,發現他也是眉頭緊皺,她頓時更不解了,“爹爹可是想到了什麼?”
“倘若是肺病,那倒是好解了……我記得他在內閣時便是常常咳嗽,濃痰都是裹在布帕中從不讓人看。可若單單只是肺病,他又何必如此遮遮掩掩,病休一兩個月調養難道不好?小五,若是這肺病由來已久,若是時間長了,會不會成了瘵?”
“瘵病?”
小五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會兒,便猶豫著表示的確有可能。她這麼一說,那邊翁婿倆對視一眼,萬世節就看到杜楨臉上有些怔忡。他雖然看似大大咧咧,心思卻是最細密的人,眼見岳父深深嘆了一口氣,便連忙坐到了他的身邊。
“黃宗豫的性子最好爭強鬥勝,據傳當年解學士被黜,就有他進言的緣故。這兩年他在內閣事事爭先,和楊勉仁常常爭鋒相對,與我們這些同僚也相處得並不算好,動不動就出言擠兌。他的病若是能及早治好也就罷了,若是不能治好,恐怕他不得不上書告退致仕。畢竟,別的病也就罷了,瘵病卻是容易傳染人,這也是逼他引退最好的藉口……只不過,撇開人品性子,黃宗豫不但識大體,斷事也明果,有時著實需要他這麼個唱反調的人。”
“岳父……”
“不說這個了。”杜楨搖了搖頭,又看著萬世節說,“兩廣的事情我不擔心,元節是我看著長大的,絕不會文過飾非,我信他。世節,前一段時日陳留郡主來看過你岳母,提到了宮中設內書堂和中官頻頻出鎮的事情,你對此怎麼看?”
萬世節不料杜楨會問這個,遲疑了一會才開口說:“岳父,恕我直言,雖說永樂朝以來宦官中有鄭和王景弘張謙這樣的傑出人物,但中官那些出色人物不過是錦上添花,出一個禍害卻能讓天下大亂,他們和皇上……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