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訥蘇肯本人此時尚且遠在西北,故此永琪還不知道,其實早在三月初三日,皇帝就已經在南巡迴鑾的途中,給訥蘇肯發出過密信上諭。信中直言:“前近,朕恭侍皇太后駕臨杭州,正欲返回,於啟程前之日,皇后肆行剪髮。身為皇后,所行如此,著實不像話”。
只是因此事涉及到巫咒,以及對皇太后的不孝去,故此皇帝書信中尚且有所迴避。而訥蘇肯也沒想到事態演變到如此地步,還以為他姑媽是上來了脾氣,跟皇上鬧得不可開交,這便是要落髮當姑子去。
訥蘇肯終究是身在西北,不知江南情形。他這個當侄兒的都忘了,他這個姑姑有多看不上漢人去——倘若在杭州落髮出家,那要到哪個寺廟去?難不成要到只被她賞賜下區區五兩銀子的靈隱寺去?她怎有這個顏面!
況且杭州本地寺廟為禪寺,信奉漢傳佛法;跟那拉氏自己信奉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那拉氏一個滿洲勳貴家族的舊格格,怎麼可能會在江南漢地,出家在漢傳一脈的禪寺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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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位為皇貴妃,便是置身內廷,有高高的宮牆將內外隔絕開。可是婉兮依舊還是隱隱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這壓力,是從前封妃、貴妃的時候兒都從未感受到的。
這晚皇上忙完了過來看她,瞧她的模樣兒,這便坐過來握住她的手,“想什麼呢?又想說不在乎位分,不想當爺的皇貴妃了?”
皇帝說著將她的小手捉起來,湊在唇邊,輕輕親著,“……還記得麼,那年盛京故宮,爺就是握著你這隻手,帶你跨過大清門。爺說過,你是爺的妻。今日,爺諾言兌現。”
婉兮含笑點頭,心下如何不油然而生快活和感動去?
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她知道她能擁有今天的一切該有多難。
這是大清後宮裡,從未有過的;皇上為了她,得扛住多大的壓力去。
可是她的爺,從不在她面前提一個字兒。
婉兮將頭依偎進皇帝懷中。
“爺,奴才自己個兒想起的也是那個夜晚。那個晚上,站在盛京故宮的大清門前,心下想著那座大清門跟咱們京中此時的這一座大清門,是有什麼不同呢?”
“誠然,那會子在盛京,是祖宗草創基業,整個盛京故宮規模都不大,比不上如今京中任何一座王府;那大清門就更沒有如今京中的這座這般宏偉。可是也正因為如此,正因為那是大清的第一座大清門,因為彼時是基業草創——奴才反倒覺著,那座大清門才更是巍峨聳峙,高不可攀。”
婉兮抬頭,凝視皇帝。
“爺,便是彼時有爺握著奴才的手,奴才卻也認定,奴才是不可能攀得上那樣高的。爺的話,奴才心下感恩,可是奴才卻不敢期冀會有一天變成真的。”
“可是今天,當奴才當真聽見了爺這樣的旨意,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經變成了爺的皇貴妃……爺知道麼,奴才雖說也高興,可是,卻彷彿又站在了那個晚上,站在了那座高不可攀的大清門前。”
身邊,暗夜瀰漫;眼前,巍峨聳峙。
總歸,高處不勝寒。
皇帝動容,更是心疼,伸手將婉兮抱緊。
“傻丫頭,想什麼呢?別光顧著看眼前的大清門,也別隻記著暗夜無邊,你得趕緊回頭看看身邊兒啊——不是你一個人在那傻站著!是爺陪著你,是爺帶你走到那股道兒上去的!”
“什麼大清門,什麼暗夜,在爺面前又算什麼!爺是天子,這三十年執掌江山,爺沒有什麼不能替你扛著、幫你擋住的!”
他的掌心,依舊赤子少年一般的滾燙;他的指尖,牢牢攥住她的手腕,熨帖著她的脈搏。
他的熱度,他的堅定,穿透她的血脈,印入了她的心底。
婉兮終於鬆一口氣,抬眸釋然而笑。
“是,奴才又愚了,怎地又將自己託大了去?奴才沒有獨個兒去面對那一切,奴才身邊兒,永遠都有皇上陪著、引領著呢。”
皇帝含笑點頭,吻在她的額頭上,“這才是原本那顆聰明的小腦袋瓜兒!可算醒過來了!”
婉兮伏在皇帝懷裡,側耳傾聽他的心跳。
“奴才只是……還有點迷糊。當了皇貴妃之後,奴才明早上起來,該幹什麼?”
皇貴妃,雖只差了一階兒,可是嫡庶有別,絕非貴妃可比的了。
皇帝輕哂,“這就迷糊了?那爺先給你提一宗:皇貴妃,位同副後。明早上起來,便只管穩穩當當等著內廷主位們來給你請安就是!”
“還有一宗:爺要顧著西北烏什的軍情,暫且顧不上旁的。今年的八旗女子挑選,也要你扛起來。你帶著舒妃和慶妃去吧,好好兒替孩子們挑幾個人。”
婉兮卻是垂眸而笑,“姐妹們來請安的事兒,奴才倒還能處置得明白;反倒是後頭這件……奴才可不敢去亂挑。終究永瑆、永璂,連同綿德阿哥,個個兒都是身份貴重的孩子,奴才可怕給挑錯了。”
婉兮挑眸凝住皇帝,“奴才覺著,皇上心下怕是早有主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