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千臨涯,至少在氣勢上,還不是他的對手。
兩人相對鞠躬。
再抬頭時,千玄房已經進入茶室了。
這裡雖然是千臨涯的茶室,但對於千玄房這樣地位超然的茶人來說,進入這裡就像回家一樣,也可以隨心所欲。
將其他客人依次迎進屋後,千臨涯開始點茶。
千臨涯手法熟練,還是和上午待客時一模一樣,既不懈怠,也不諂媚。
如果說有什麼區別,就是他的心神更加集中了。
這雖然只是一場茶會,和其他所有茶會一樣,需要傾盡茶人所有。
但對於千臨涯來說,這場茶會意義非凡。
這是宗千家家元,在給裡千家前任家元點茶。
如果換成一般心智脆弱者,光是想到這一層,就要心中惴惴了。
宗千家在四千家中,叨陪末座,位屬末流。
在面對聲勢磅礴的裡千家時,在面對一手締造了裡千家和茶道輝煌的人物時,怎還能完全保持鎮定?
整個濃茶流程當中,不管是賓主,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但對於千臨涯來說,心中紛繁複雜的聲音層出不窮。
甚至一度影響到了他的點茶。
他抬起頭,又看了千玄房深陷的眼眶一眼。
這位長者,表情平靜,絲毫沒有給他施加任何壓力的意思。
但他沉穩地坐在那裡,本身就形成了一種壓力。
實際上,一般茶人在點茶時,都會感到這股壓力。自由練習時能信手拈來的動作,一到了茶席上,面對眾人之時,就會完全走樣。
但千臨涯是個特例,他從開始學習點茶到現在,一直順風順水,從來沒有感受到過任何壓力。
不僅沒有壓力,他還總是喜歡在點茶時別出心裁,做一些驚世駭俗的舉動。
他曾經想過,明明茶道可以更加精彩,為什麼一般茶人不去做?
現在他才明白,在面對上位者時,連記住基本動作保證不出錯,都已經非常難得了,更何況是玩花的?
硬頂著千玄室灼燒感十足的逼視,千臨涯總算是點完了濃茶。
這次,他沒有像上午那樣有私心,他只用了伊勢邦夫做的最好的一個茶碗。
按照慣例,他轉動茶碗,充分展示茶碗的曼妙後,才遞給坐在最上首的千玄房。
千玄房移動到他面前,非常恭敬地——如同初學者那樣恭敬——從榻榻米上拿起茶碗,然後嚴謹地轉動幾圈,充分觀賞茶碗後,才緩緩喝下濃茶。
喝下後,他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茶席間的氣氛總算緩和起來。
所有人喝完濃茶,到庭院中立後,回到茶室,客人們陸續開始交談。
這樣的場合對於文藝界的人士來說,比一般人更加如魚得水。
因為相對於一般人,在政治、金錢等等世俗話題之外,他們還有更多話題,關於美學,關於藝術,關於思想。
在日常場合,他們往往找不到對手來聊這種話題,但在茶席上,聊這些反而成了應有之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