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花了3天時間,千臨涯才終於找到了最符合心中所想的石頭。
這是一座高達三米多的太湖石,石身瘦長,形似孤峰。
整塊石頭像個倔強、擰巴、昂首傲立的人。
看到它,他總能聯想到杜甫、蘇軾等一系列總是在和什麼虛無縹緲的東西戰鬥的擰巴老頭兒。
又臭又傲,又倔又憨。
莫名地就很戳千臨涯的點。
他能透過這塊石頭的神韻,想象到它樹立在庭院裡的樣子。
首次把太湖石用到枯山水裡的,他千臨涯恐怕是第一個。
這顆石頭不貴,但運費挺貴。好在千臨涯的後盾家底夠豐厚,他只是提了一句,醍醐琉璃子馬上就花錢派船把石頭拖回來。
因為千臨涯叮囑過,搬運石頭時,一絲也不得損毀,因此工人們是將這顆又大又沉的石頭,當做易碎藝術品一般地搬運。
醍醐家為了這個茶室,花費的資金,恐怕已經幾千萬了。
……
茶室建造的同時,千臨涯跑了一趟岡山縣,尋找備前燒陶器的名匠人。
這位名匠是醍醐家推薦的,名叫伊勢邦夫,42歲。西班牙陶藝專業碩士學位,備前燒伊勢家傳人。
第一次跟這傢伙見面時,千臨涯就提出了自己構想中茶碗的要求:
“它是一種介於優雅和憂鬱之間的灰黑色,表面上看起來平平無奇,甚至普普通通,就像一個初學者的作品,實際上,它是返璞歸真,和光同塵,溫和而堅定,善良而成熟,知世故而不世故。”
對於千臨涯的描述,伊勢邦夫的評價是:“完全意味不明。”
這位42歲的備前燒傳人,憑藉著自己豐厚的經驗,和提煉多年履歷的審美,在和千臨涯磋商了整整一天後,他燒出來的第一批共5枚茶碗,出爐了。
千臨涯匆匆奔赴伊勢先生的工作室,看到那5枚茶碗後,他的臉沉了下來。
“這完全就不是我想象中的灰黑色!要像即將下雨同時霧霾很重的老工業城市的天空!這黑色不能單純地像個胎記一樣印在上面,要像陰魂不散的繚繞煙霧一樣,飄在上面!”
“這形狀是啥啊?雖然我說了要普通,但這像是醜女生塗厚厚的妝,東施效顰!噁心!”
42歲的伊勢邦夫,差點被一個不到20歲的小夥子說哭了,他頓時覺得自己學習了幾十年的陶藝是在做夢。
最後,他終於爆發了:“就說了我不懂啊!你第一次的要求我都不懂啊!”
說實話,要不是因為醍醐家得罪不起,他根本就不會聽這個小朋友亂彈琴。
千臨涯嘆了一口氣,拉他坐下來,打算跟他從頭到尾,好好談一下茶碗該怎麼燒。
伊勢邦夫耐著性子坐下,聽他以“茶碗是幹什麼的?喝茶用的”為開頭,整整講了兩個小時。
最開始,他是帶著無聊、無趣、抗拒的心情聽他講的。
但在聽的過程中,他逐漸產生了“原來還能這麼理解?是我之前弄錯了嗎”的想法。
接著,少年又談到美濃燒、瀨戶燒、備前燒、信樂燒等等的前世今生,相愛相殺,期間還穿插其他技法的燒製訣竅,聽得伊勢邦夫一愣一愣的。
到了最後,伊勢邦夫發現,自己逐漸和這位年輕的宗千家家元,思維到了一個頻道上。
他逐漸發現,這位千老師的審美品位,好像已經超越了凡俗,超越了這整個時代,超越了整個茶道界。
他所有看似荒誕不經的描述,其實每一個字,甚至每一個字的音調,就蘊含著微言大義,是鑄就完美茶碗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對於他來說,碗雖然是碗,但它經歷了不是碗,接著還是碗的這樣一個崎嶇歷程,在走到終點後,終點那頭還有無限遙遠的路可以走。
就好像踏破了一個關口,卻發現大海無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