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曉得老頭老太太是怎麼養的,生的三個兒子一個精明,一個油滑,夾在中間的那個卻長成了老實又木訥的模樣。
鄭豐谷看著小閨女離開的身影,又轉回來看看身邊的親弟弟,臉色紅了青,青了又白。
鄭豐收朝他努了努嘴,說:“你可別跟我說啥‘父母在、不分家’這種酸話,老太太也還在呢,咱爹跟二叔不還是早早的就分了家?”
這話說得好有道理,頓時讓鄭豐谷無言以對。
自鄭豐谷從堂屋出來之後的這一番話也全都落在了鄭豐年的耳中,讓這位向來自視甚高的秀才不由得又氣又惱,一時間只覺得他被兩個弟弟給羞辱了。
可在這羞惱之餘,他卻又有點兒隱約的欣喜。
但他並不願承認。
沉默的用過晚飯,鄭豐收轉身就進了二老的屋,跪在鄭大福床前開門見山的說道:“爹,兒子不孝,總惹您生氣,不過有些話該說還是得說。老人們都說樹大分枝,兒子們大了,兒子們的孩子也沒幾年就要成家,再這麼一大家子湊在一起實在煩惱得很。我現在也不貪大哥能給我沾光,就想安安穩穩的把我那兩個兒子養活養大了,也省得將來都沒個給我送終的。”
鄭大福躺了這麼會兒,剛緩過些氣來,一聽這話頓時再次怒火高漲,抬手“砰砰”的拍著床沿,“我還沒死呢,你就開始想著你自己的身後事了?你這個不孝子,畜生!我沒死,這個家就輪不到你來做主!”
“我也沒想做主啊!”鄭豐收冷笑了一聲,“我算是瞧明白了,咱兄弟三個就大哥是您親生的,我和二哥都是門外撿來的,就得吃糠咽菜,還要拿血肉來餵養大哥才是咱應當應分的事兒。”
這一句句的,全是扎心的話,鄭大福再是偏心長子,也不可能真到了不顧下頭兩個兒子的份上,一時間被氣得直翻白眼,眼看著就要再次暈厥過去。
他“砰砰砰”的捶著床板,怒目圓睜,臉色漲紅,嚇得孫氏當即撲了過去,一邊撫著他胸口給他順氣,一邊轉頭過來衝鄭豐收罵道:“你這是要氣死了你爹才甘心啊!畜生!你乾脆把我們兩個老不死的都殺了算了,到時候誰都再礙不著你!”
鄭豐收其實也有些被老爺子的臉色嚇到了,但他本是個混不吝的,每天眼睜睜看著兩個兒子哭不響,半個月了還連吸奶的力氣都沒有,加上二老一心偏袒大房,他正是滿腔的怒火沒地兒發洩,難免對爹孃也都有了怨恨。
所以再面對孫氏的哭罵,他只是咬著牙一聲不吭。
外面的人聽到動靜都奔了進來,鄭豐年便對著他指責道:“老三,你究竟要如何才肯罷休?這個禍是文浩闖出來的,我現在就把他交給你,任打任罵都隨著,你滿意嗎?”
說著,當真扯過鄭文浩就往鄭豐收面前推,嚇得鄭文浩哇哇大哭,李氏也忙要上前來拉扯。
恍惚的,好像又回到了傍晚時的場景。
“夠了,都別吵了!”鄭豐谷忽然大吼一聲,擠進了那兄弟兩人之間,並將鄭豐年一掌推開,第一次那麼大聲的說話,“大哥你如果真有心,就莫要再做出這種火上添油的事兒來!本就是你們有愧於老三,你們不想著怎麼補償賠禮,做什麼反倒擺出老三不依不饒逼迫你們的委屈樣?”
做了三十多年的老實人,第一次發火,頓時將一屋子的人全都給鎮住了,連孫氏都下意識噤了聲,不敢再鬧騰。
雲蘿跟著鄭豐谷進來,此時便幾步奔到床前,爬上床在鄭大福的虎口用力掐了幾下,又伸手到他背後順著筋絡重重的拍打。
聽到他終於長長的緩過了一口氣來,她也跟著鬆一口氣,卻暫時不敢離開,依然緊緊按在他後背,一手則不動聲色的始終搭在他手腕上。
轉頭看著鄭豐收,目光微凝。
這可跟他們傍晚時說的不一樣。
老爺子剛被氣暈,這麼短的時間都還沒有緩過來呢,哪裡能這樣不停歇的刺激?
鄭豐收抬頭看了一眼,然後又飛快的低下頭去。
這一眼,有心虛、有愧疚、有忐忑擔憂,還有更多的怨憤,那兩隻眼睛裡都似乎燃著一簇火焰。
雲蘿不由得心中一沉,他是故意的!
他故意來激老爺子的火氣,想讓他生氣,憋屈,憤怒,還發洩不出來,就像他白天時一樣。
她的指尖感受著鄭大福脈搏的紊亂,時而急促,時而卻又跳不起來,眉頭輕蹙,“爺爺,三叔他就是心裡憋著火,說話難聽了些,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鄭大福緩緩的看了她一眼,然後閉上眼睛,揮著手分外吃力的吐出了幾個字,“出去,都出去!”
雲蘿扶著鄭大福在床上躺好,隨之跟在鄭豐谷的身後走出了門。
鄭豐收也站了起來,拍拍沾在膝蓋上的塵土,卻在離開前又說了一句:“吳氏身子不好,又要照顧兩個小子,實在忙不過來,家裡的那些事就別算她的份了,可沒有大嫂帶著自己的孩兒在鎮上享清福,卻要弟媳婦還沒滿月就拖著身子和孩子來伺候一家子的道理!”
本來緊閉著眼睛的鄭大福霍的睜開眼睛,死死的瞪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