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這些話,大底你會覺得世故。”她笑笑,“我也年輕過,我也是從你這個年紀走過來的。不瞞你說,當年我嫁給你爹的時候,也並未對他生出幾分情誼。事實上,十四歲那年我若沒有入京,或許也就找個舉子或者秀才嫁了。他高若高升,我就跟著夫榮妻貴。他若落魄,我不過就是一商人婦,也就沒有你們幾個了。”
想起年少時候的自己,季菀感慨萬千。
“我十三歲的時候,你外祖母便開始著手要給我議親,當時還真有一個合適的人選…但彼時我年少,不免輕狂,也不願就這麼隨意將自己的一生託付給一個僅有一面的陌生人,所以未曾答應。但若是我們沒有入京,大底時間久了,我還是會點頭的。”
“那時候,我已經認識你父親。但他是世家子弟,公府世子,我不過就是一個平民百姓,雲泥之別,我也從沒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儘管他心存善念,對我們一家多有幫扶…她救過我的命,我…也算救過他吧。他那樣一個人…”她想起往事,不由得微笑。
“你父親年輕的時候,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那時候我們還住在鄉下,他每次來,滿村的大姑娘小媳婦都趴我們院門口圍觀。我那時候,也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啊,說沒有心動,那是假的。但我知道,有些東西,求不得。所以,也就只是動心而已。後來入京,他派人護送,在那之前他其實有過承諾,但我也沒當真,畢竟我與他身份有別。誰知道,入京沒多久,你祖母就來說親…我驚訝多過於欣喜。你高祖父說,他人品好,文武雙全,是個難得的好兒郎。你太祖父對他也是滿口稱讚。我就想啊,畢竟我與他也算熟悉,總好過將來嫁一個陌生人強。若是他將來納妾,我便守著自己的心,與他做一對舉案齊眉的夫妻也就是了。這世上大多數的夫妻,不都是這樣過來的麼?萬幸,他待我極好。我十六歲嫁給他,到現在二十四年,他從未對我說過一句重話。儘管那些年裡,我們聚少離多。”
她低頭溫柔一笑,“我雖無年少憧憬,可是阿鳶,生活不是隻有愛情的。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明白,或許愛情是婚姻的基礎,卻絕不是全部。你現在年少,情竇初開愛上一個人,自以為就是一生了,我也理解。當然或許對很多人來說,那就是一生。可那是別人,不是你。你是我的女兒,是陸家的女兒,從不狹隘到拘泥於眼前所見所得。你說你不嫁人,我相信此刻的你說的是肺腑之言,也有萬分決心甚至想好了後路也做了足夠的準備去承擔。但將來的事,你無法預料,所以你現在對你的未來做出的任何承諾,都為時尚早。”
陸知鳶抿了抿唇。
“娘,您的經驗之談或許是對的。前車之鑑,後車之師,我無法反駁。可是娘,若當初三姑姑遇到的那個人,不是三姑父,她還會有晚年幸福重續前緣的機會麼?這世道對女子萬般不公,男子有幾個開明如父親那般?三姑父那樣的人,畢竟少有。拿我的一生去賭,我不願,您想必也是不願的。”
季菀沒說話。
陸知鳶又道:“遇著那個讓自己心悅之人,不容易。您幸運的遇見了父親,大姑姑幸運的遇見了大姑父,三姑姑也幸運的遇見了三姑父。我遇見的那個人,或許是不幸的,但我仍舊感激,感激上蒼讓我遇見他,讓我覺得,我還能那樣的喜歡一個人。娘,我只是喜歡他,只是喜歡而已,我沒有其他奢求。難道只是喜歡一個人,也錯了嗎?我心有所愛,若是再嫁他人,必心有不甘,到頭來不過兩相怨偶。”
“我和你爹都不會逼你…”
“我知道。”
陸知鳶語氣澀澀,“您希望我們兄妹四人,無論嫁娶,都能得心之所愛。可世上之事,怎能盡如人意?我喜歡的那個人,他註定做不得我的良人,我只能放棄。我不嫁他人,若京城無我容身之地,我離京便是…”
“昏聵!”
季菀面上微怒,“為了一個男人,你便要棄了父母棄了家族棄了你的兄弟姐妹嗎?”
陸知鳶說不出話來。
季菀冷著聲音,道:“你可以不嫁,恭王卻不能不娶,聖上賜婚,他不敢忤逆。不要告訴我你不在意,你做不到的。你們若是相愛,你又怎會甘心?若是不愛,又何須為此搭上自己的一生呢?你離開京城,能離開多久,一輩子麼?你要棄了我和你爹,棄了你祖母,棄了你的所有親人,終身孤苦無依嗎?只要你回京,就不可能心如止水。”
陸知鳶無法反駁。
季菀深吸一口氣,“我言盡於此,你好好想想吧。”
……
中午陸非離下朝歸來,一身寒氣,回來立即就令陸知鳶去院子裡跪著,沒有他的命令不許起身。
季菀聽聞丫鬟稟報,驚得立即前去。
“發生了何事?”
陸非離看著她,道:“她和恭王的事,你知道了?”
季菀一驚,看向跟在他身後的兩個兒子。陸知桓沉默不語,陸知行道:“娘,今日下朝後,陛下讓父親單獨去了御書房。恭王私作了一幅仕女圖,那女子是…是阿鳶。”
季菀微微變色。
陸非離將兩個兒子趕走,拉著妻子進屋。到這個時候,他依舊沒有發怒。
進了屋以後,季菀道:“她昨日與我坦白的。我以為,我能說服她。你若怪我,我無話可說。但是阿鳶,她並未和恭王私相授受,她與我說了,她並沒想過要嫁給恭王。”
“我知。”
陸非離平靜道:“回來的時候,阿桓與我大致說了。”
他坐下來,喝了口茶,看著跪在院子裡的小女兒,面容冷淡。
季菀想了想,“這事,也不能全然怪她…”
“她和恭王多次偶遇,回來卻閉口不言,還有阿桓,知情不報。”陸非離眼神淡漠,“我已讓知行代為懲戒。”
“阿離…”
她很少這麼喚他。
陸非離頓了頓,看向她,微微一嘆。
“我知道你心疼,他們也是我的骨肉,我如何不心疼?可是犯了錯,總要受到懲罰。”他握著妻子的手,道:“我知道你慈母之心,並未怪你。只是阿鳶,她需要清醒清醒。”
季菀沉默半晌,道:“那幅畫,既是私自作的,為何會給皇上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