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長安,前程渺渺鬢斑斑。南來北往隨徵雁,行路艱難。青泥小劍關,紅葉湓江岸,白草連雲棧。功名半紙,風雪千山。
——《殿前歡·客中》張可久〔元代〕
……
唐軍眾將摩拳擦掌,準備全力出擊,全殲叛軍水師。但白復卻並不升帳,數日不發一道將令。
眾將沉不住氣,擔心貽誤戰機,推薦唐夔和秀才作為眾將代表,向白復進言。
唐夔和秀才步入帳中,白復一身青衣儒袍,手持狼毫,正在潑墨作畫。
近前一看,只見畫卷上,澗沙流水、石楠碎葉、野橋松雨、破寺煙杳。山椒茅亭如笠大,石腳漁舟似瓢小。
好一幅《溪山清遠圖》!
唐夔讚道:“復哥兒,你以前的山水畫都是巨碑式的大山大水,景色莊重、肅穆。如今到了江南,現在的畫作水光瀲豔、風光迤邐。
安得溪南寫石田,便攜妻子從茲老。倘若找到畫卷上的這處田園,我就解甲歸田了。”
秀才頗具才情,揣摩畫卷,沉吟片刻道:“雖然是江南初秋風貌,但不知為何,我卻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
澹墨的山水、翩飛的孤鴻、遠行的帆船、渺渺的鐘聲,若隱若現一種無以言表的憂傷,似乎承載著對逝去春夏的緬懷。”
白復擱下筆,回憶起多年前的往事,有感而發:“南方也不是沒有高山。之選擇不畫巨碑式的大山大水,不只是因為江南風景秀美,而是作畫的心境變了。
當年,我第一次到長安,也是今天這麼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
勒馬立在樂遊原上,巍峨壯美的長安城靜靜地屹立在渭河之濱,讓人無限膜拜。
箭樓高大雄偉,如同守護長安的天神,俾睨天下。用花崗石和青磚砌成的城牆古樸厚重,壁立千仞,險峻堅固。只可仰望,不可冒犯。
整個京城銀裝素裹,千里冰封,遠處的太極宮和大明宮,紅牆金瓦,凋梁畫棟,在漫天的飛雪中顯得格外醒目,熠熠生輝,宛如天上宮闕,劃定了天上與凡間的界限,提醒著每一個朝聖者的渺小和卑微。
這就是長安,大唐的都城,天下的中心!高高在上,用一種雄渾恢宏的氣勢俯瞰大千世界。
杜工部詩云:‘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
安祿山之叛後,對昔日的懷念,只能寄託給山水,寄託給歸去來兮的舟船。
這幅畫,我只畫了紙的一半,剩下的一半空白,就是無盡的憂思。經歷了這麼多的戰亂和創傷,最後反倒欲語還休。
說不清,就乾脆不說了。
故,畫中的留白之處,才是整幅《溪山清遠圖》最意蘊深長的地方。”
聞絃歌,知雅意。
秀才笑道:“江寧之戰,是否亦是如此?讓箭失再飛一會兒?”
白復澹然一笑,道:“我說過,劉展的政權有個致命的弱點:江淮州郡的軍權掌握在城池守將的手中。他們和劉展的關係並不牢靠。一旦劉展出現敗相,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另尋出路。
如果我們兵臨城下、逼得太緊了,他們為了求生,就會同仇敵愾、誓死抵抗。如果給他們一點點喘息的時間,營造出一種微妙的氛圍,讓他們陷入焦慮之中,就可不戰而勝。
人為什麼最害怕黑暗的空曠處?
因為你永遠不知道黑暗的角落中藏著什麼。或許是一頭勐獸,或許是青面獠牙的畫皮女鬼。
越是未知,就越容易自行想象;越是想象,就越是恐懼。
最令一個人崩潰的,往往不是危險本身,而是對危險即將來降臨的擔心、對未來不確定命運的焦慮。
我們輕而易舉就擊潰了田神功的平盧鐵騎、赤水一戰就讓劉展水師前軍灰飛煙滅、兵不血刃拿下江淮數道州郡,就已經在叛軍諸將心中埋下了焦慮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