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大蔡平景十二年深冬
帝都東郊少陵原,夕陽寂寂,兩騎官道上賓士,領首的四十歲,長方臉,看去很是精練,正是佟大學士府丞袁世溫,這時一身衣袍盡染塵土都顧不上,只是遙遙望著南面。
更遠南面,大運河接連帆影在視野裡出現。
一艘艘滿載各種貨物、糧食的船隻,來自長河上下,甚至是海海洋轉運,駛入了帝都南湖——
這是國家輸血,將安邑之棗,江陵之橘,陳夏之漆,齊魯之麻,薑桂藁谷,絲帛布縷,鮐鱉鯫鮑,釀鹽醯豉,米麥雜糧——都自水道輸給帝都,這種鮮活的喧鬧聲浪,隔著十里還能聽聞。
而陸路官道越往前,越有著不斷的分路交匯而來,一路向西,主道在不斷拓寬,寬有百步,可路上還是擁擠,牛馬車輛,行人役夫,商隊巨賈,官宦權貴……天下人流聚散於此,實在是太多了。
人流車流滾滾,螞蟻一樣黑壓壓,致使整個官道都籠罩在煙塵中,袁世溫騎在馬上,嗆的連連咳嗽,忍了忍沒罵出來。
地下法陣能防雨能耐壓,保證路基不毀就不錯了,哪管得行人吃不吃灰。
突一陣北風呼嘯而過,冰涼撲面吹得人清醒,將漫天煙塵席捲一空,遙遙看著地平線上出現的玉帶,心裡就不知道何種滋味。
城郭綿延百里,牆體高達五丈,裡坊三千,戶五十萬,人口一百七十萬。
上接九宵之地,天下中央,龍脈之首,帝朝心臟,白玉京,龍庭……太多溢美之詞名傳九州,輝煌光環吸引著無數人。
而在這裡待了幾年,現在一別半年重回,越靠近就越讓他覺得壓抑,不復鄉野書生時對此地的嚮往。
京城裡流傳笑話,隨便扔塊磚,都能砸到或三品大員,或開國王候,這話當然是誇張,但上千機要部門匯聚於此,這裡官階的確最不值錢,尤其中下品的京官實在是太多。
就算如此,他以秀才之身爬了半輩子只是個八品府丞。
這是投入佟府熬了十年,前幾年隨著家主升位大學士,官拜二品執政後,得到的...推薦,雖說是八品,實是大學士家臣,不是正經朝廷命官。
袁世溫憶起這次經歷,目光有些沉鬱。
“這次奉佟大學士之命辦事,卻逢嵐崇文得授八品縣丞,同學讀書和自己是一樣文才,但這就是正牌舉人待遇,還有著繼續向上空間,只嘆命數……”
“照例拜會總督,直接回避不管這事也就罷了,三品封疆大員要避這嫌,可這葉青,卻也敢視我無物,才透出一點意思,就直接打臉回絕。”
每想起當時此人氣焰,袁世溫就一陣厭憎:“我雖當年走錯了路,限制了格局,但還是八品府丞,堂堂大學士的心腹——不尋著些機會報應這人,我辛苦爬這半輩子難道只是笑話不成”
“無知鄉野之人,真當堂堂二品大學士,堂堂六皇子招攬,是這樣好拒絕麼?非得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要不是發來指令,叫我趁著下去時,檢視一下產業,我早就回到帝都,讓人顯個靈驗了。”
袁世溫心中冷笑,面上不露異樣,問著後面的人確認著:“六殿下,還沒有訊息傳來麼?”
這人立刻摸出了懷中訊盤,這是簡易版,距離不但短,還只能單向接收,就京都附近才有效:“有了,叫袁大人您去北莊見他。”
“城北外莊……又是去見那女人?”袁世溫皺眉想著,馭馬越過絡繹行人商隊,出了這滾滾煙塵,須臾折轉入一條相對僻靜的支路。
“袁大人等等。”後面的人呼叫著,連忙揮鞭加速,努力跟上他的好馬,跟著繞郭往北而去。
夜幕漸漸降臨,群星明亮起來,寂寂橫亙天穹。
路上行人越來越少,到此時已經沒有了,穿過一片樹林時,起了霧氣,帶著隱隱紅光,遮蔽星光,帶著前面一騎身影也是模糊,蹄聲一下拉開距離。
“啊”的一聲慘叫劃破夜林,這人大驚:“袁大人”
片刻追上,見是霧中摔了一跤,正跌坐在地上發怔,連忙下馬扶起:“袁大人您沒事吧?要不要去看大夫?”
“沒事……”袁世溫回過神來,卻莫名其妙的生出怒火來:“這是六皇子召見,還敢延誤?尋死也不是這個做法
隨從一個機靈,怔怔看他上馬而去,遠遠望見霧氣散去些,打個了寒戰,連忙又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