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木彌雖然遵照慕容伏允之令退避五十里,可是他仍然令長子拓跋永興率領一萬精銳坐鎮祁連原大營,一方面是防止隋軍佔領戰略重地祁連原;另一方面是他的主力之師士氣萎靡、厭戰情緒極重,若是隋軍從背後掩殺撤退之師,這支軍隊必敗無疑,所以長子這支軍隊,還肩負著斷後的使命。
然而接下來的事情,令拓跋木彌大放寬心。只因隋軍新任主將劉權非但沒有趁勢而入,反而把張須陀設立在對峙前沿的哨所、箭塔拆了一乾二淨;與此同時,劉權還把隋軍將校盡數換成他的心腹親信,此外又將五千名能征善戰大隋鐵騎換成由羌人組成的州兵,弄得軍堡上下雞飛狗跳、怨聲載道。
劉權一連串不合理舉動,令拓跋木彌生出了劉權不知兵法、志大才疏、排除異己的感覺。
“哈哈哈哈!能征善戰的楊集也不過如此,竟然換了一個不知兵的文官來當主將,這不是添亂嗎?”當拓跋木彌將此訊息傳到王宮,閱完軍情的慕容伏允心花怒放,壓在他心頭的近一年時間大石,在這一刻彷彿被掉了,他心中快美非常,向傳令兵問道:“拓跋名王呢?”
傳信兵連忙回答:“回大汗,名王奉大汗令:在大通山西北段的託來河河源一帶休整,只等大軍安頓下來,便分兵前往當金山口。”
“嗯!”慕容伏允點了點頭,目光冰冷的注視著這名傳信兵,又冷冷問道:“祁連原那邊呢?有沒有留下軍隊?”
傳信兵迎著慕容伏允冰冷的目光,心頭為之戰慄,他連忙避開目光,忐忑不安的說道:“名王擔心隋軍佔領了祁連原,便讓少族長率領一萬精銳駐守老營。”
“是麼?”慕容伏允聽得為之一愣,他本以為拓跋木彌留下斷後的雜兵,卻不曾想拓跋木彌竟然讓他的兒子和嫡系精銳斷後,若是隋軍南侵,他的本部豈非是首當其衝麼?
“正是!名王還要求少族主死守祁連原,哪怕戰至最後一人,也不能後退半步。”傳信兵將自己所知一切,合盤托出。
“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訴大名王,他不負我、我也不亦他。”慕容伏允心情有些複雜,隋軍的初步退兵固然使他感到欣慰,但是如何處理拓跋木彌卻使他為難。
拓跋木彌固然是用事實來證明了他的忠誠;可是這些大將信奉“先家後國”理念,不僅影響了他慕容伏允的統治力,而且也是吐谷渾走向輝煌的最大障礙,若是大家同心同德、眾志成城,吐谷渾豈能如何被動?只不過當下的吐谷渾,凡事以大隋這個強敵為重,他此時若是剝奪了拓跋木彌的權力,恐怕會寒了大家的心,搞不好還會引隋軍入境,所以現在也只有等到對峙結束,再來梳理吐谷渾內部問題了。
與拓跋木彌比起來,收拾慕容兆之事卻是正當其時,一來是慕容兆損兵折將,害得他不得不以屈辱的方式把鄯善、且末割讓出去;二來是慕容伏允聽說慕容兆竟然擅自把隋朝使節迎入了三沙城,他們到底在談什麼不得而知,只知道慕容兆最後一臉喜色的把使節送了出去。
這起事件不但與楊集所說的扶持新的吐谷渾可汗吻合,而且慕容兆和隋朝使節所談的未知內容像是卡在咽喉的魚刺一般,令慕容伏允異常難受,恨不得把慕容兆抓到眼前問個究竟。
等到傳信兵遠去,慕容伏允看了待命的慕容邕一眼,緩緩的說道:“祁連原對面的隋軍換了文官為將,而且先是撤軍五千,接著又將五千士兵換成了戰力不齊的州兵,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楊集是一次性退兵一萬。我們接下來該怎麼做?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慕容邕說道:“大汗,這是楊集對我們割讓鄯善、且末的回應。如果我們把三沙城的軍民撤回來,那麼和談是初步成功了。有了這個良好的開端,便可以透過會談的方式緩和矛盾,直至對峙結束為止。”
“也就是說,當務之急還是慕容兆了?”慕容伏允皺眉道
“正是!”慕容邕點了點頭:“楊集已經率先表現出了誠意,若是我們遲遲沒有行動,這和談的火苗定然會因此而熄滅。”
慕容伏允幽幽的嘆了一口氣,說道:“讓慕容兆退回去不難,難就難在如何安置他。你說,我應該怎麼對待他?”
慕容邕聽了這番話,暗自心驚不已,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當初他也懷疑所謂的“扶持新的吐谷渾可汗”是楊集挑撥離間之計,但是作為一名臣子,他必須把這一切如數上報,這樣才能避免後悔莫及的事情發生,可他還是小看了慕容伏允的疑心。
“怎麼了?”慕容伏允見慕容邕遲遲沒有答覆,十分不悅的問了一聲。
慕容邕迎著慕容伏允冰冷的目光,連忙收懾心神,違心的說道:“大汗讓慕容兆坐鎮鄯善,兼管且末,可他到任的時間不久,就把這兩個地方經營成了自己的領地一般,也是因為出了眼前之事,否則他極有可能生出割據一方的野心。我的意見是要徹底剷除他,但絕對不是現在。”
“為何不是現在?”慕容伏允問道。
“鄯善和且末的失去、數萬勇士的死去,慕容兆這個鄯善大元帥都要負主要責任。但是他部眾無數,若是就此清算,我擔心他會鋌而走險。”
在慕容邕看來,鄯善之敗,說到底還是慕容世傑、慕容達幹輕敵大意、急功近利所致。正是他們先後中了“鄯善軍”的埋伏、葬送了數萬大軍,在三沙城與隋軍對峙的慕容兆才會如此的被動。但是慕容兆畢竟是鄯善大元帥,慕容伏允讓他出來扛下戰敗的責任,完全說得過去。
只要戰敗的罪名成立,日後殺其人、吞併其部也就變得順理成章了。而這,顯然也是慕容伏允步步追問的用意所在,因為他需要一個充分的殺人理由。
這番話,卻是說到了慕容伏允的心坎,他想了一會兒,示意道:“你繼續說!”
“是!”慕容邕沉吟半晌,繼續說道:“現在還不是考慮慕容兆如何如何的時候,而是大汗要考慮大汗的尊嚴、軍心。他既然率領大軍與隋軍對峙、將士們既然與鄯善軍浴血奮戰,不管結果如何都應該賞賜和撫卹,這樣既顯出大汗了的賞罰信明,又能收買將士之心、陣亡將士家小,讓這些人覺得一切是在為大汗效忠,而不是在為慕容兆效力。如果大汗不承認他在鄯善的努力,也就等於否認了數萬名犧牲將士、否認了三沙城數萬將士,最終只會把三沙城二十多萬軍民、無數勇士遺孤推向慕容兆。所以我認為接下來當以嘉獎將士為主、慕容兆為輔,這樣一主一次,那麼軍民入境之後,仍然是大汗的子民。”
“而令慕容兆本身就令吐谷渾上下大失所望,如果再失去了三沙城軍民之心,那他剩下的力量也就是本部了。到時候怎麼治他罪,還不是大汗說了算?就他那勢單力孤的本部,又能做什麼呢?”
說到這裡,慕容邕心中又是一嘆:慕容伏允明顯是要拿慕容兆祭刀了,但是他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如果慕容伏允依此法而為,即使日後有叛亂髮生,其規模也不會動搖吐谷渾國基。
慕容伏允欣然點頭:“我知道應該怎麼辦了,就依你之計,先籠絡住他,等軍民安定下來,再調頭治他罪。”
“是!”慕容邕心事重重的應了一聲,便退出了王宮,回首看了金碧輝煌的王宮一眼,忍不住又是一聲長嘆。
其實吐谷渾的“削藩”政策,早在慕容誇呂時期便開始了,當時的慕容誇呂為了讓吐谷渾蛻變成軍政統一的國度,先是對東魏/北齊、西魏/北周採取“遠交近攻”政策,從而穩定了外部形勢,接著便對吐谷渾各部展開血腥清洗,為了迅速達成他的目的,不僅屠殺了大量的部落酋長,便是他立的太子也動不動的廢殺,最終導致了內亂的發生。
而慕容伏允,他的威望和功績不但不如慕容誇呂,甚至連威懾各部的能力和實力都沒有,重要的是現在比起誇呂時代,多了一個空前強大的敵國。但是令慕容邕感到揪心的是:慕容伏允對這一切全都置若罔聞,如今的外部形勢稍有起色,就迫不及待的準備“削藩”了,難道就不怕內亂再起嗎?
就算沒有爆發內亂,要是慘遭壓迫的鎮邊大將紛紛降了隋朝,又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