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愈下愈大,潔白的雪花好似鵝毛一般從天而降,紛紛揚揚的灑在天地之間,目光所及,盡是銀裝素裹的景象。原契丹“王宮”、現遼州州府之中,三名官員一邊行走、一邊輕聲攀談。
“高句麗在扶余城、新城、遼東城陳兵八萬,加上安市城、建安城的兵力,那就是十萬,如果把五城青壯也算上,那麼高句麗邊境線,少說也有二十萬可戰之士,如果打起來,局面恐怕不利於我軍。”
說話的一名年輕官員,他叫楊元弘,出於弘農楊氏,現任黃龍縣縣令,他續道:“而我軍兵力不如人、物資亦不多;而高句麗五大重城屯積了數不清的糧草、輜重,一旦開戰,可兵力和物資可源源不絕的運輸過來。兩相對比,我軍優勢不大。”
新任司馬段德操回頭淡淡掃了楊元弘一眼,說道:“不至於,高句麗之所以這般緊張,實則是衛王、滕王、李將軍打得太猛,他們害怕我軍挾大勝之勢收復遼水平原東部,這才緊張兮兮的增兵;等誤會消除,高句麗軍自會慢慢散去。”
楊元弘辯道:“話不能這麼說。在此之前,誰又料到小小的契丹敢殺我百姓、侵我領土?我聽人說,衛王就是因為營州總管鄧暠麻痺大意之故,氣得差點把他給宰了。至於高句麗,它的風格是喜歡以小搏大,有便宜則佔,無便宜則退,七百多年以來,從未變過。如今氣勢洶洶而來,我們絕不能麻痺大意,要做好作戰的準備。”
“現在大雪封路,糧草輜重的運輸成了一個大問題,諸位有沒有想過?我軍糧草、輜重在冰雪融化之前得不到補給,若是在此與高句麗進行大戰、太危險了!”
“《孫子兵法·九變篇》有云‘途有所不由,軍有所不擊,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爭……’由此引申,則是說爭鋒天下,不能計較一城一地得失,當以殺傷、俘虜、掠奪為善。”段德操略頓了一頓,繼續說道:“況且衛王征戰多年,將此戰術運用得爐火純青,若是高句麗膽敢犯我大隋,無非再增幾座京觀罷了。”
“再說了,高句麗之強不在其軍、不在其裝備,而是在於山川之險、氣候之惡劣,他們要是從龜殼裡走出來,根本不夠我們殺。”
“那糧食輜重如何解決?”楊元弘又問道。
“衛王素來以戰養戰,何時帶過糧食輜重?就算戰事失利,可我們背靠燕、營、平、玄、檀五州,難道五州官倉、五州百姓連幾萬大軍都供養不了三四個月?”段德操說道:“眼下大雪封路、冰凍遼水,只要我們沒有主動去挑釁哪個部落,其他國家和部落也沒有進攻我大隋的魄力和勇氣,先把遼州徹底穩定,再論其他也不晚。”
“回過頭再說大隋和高句麗,其實也是五五開,只因李總管坐鎮的燕州、燕刺史坐鎮的遼州東山縣是兩把捅入高句麗心臟的利刃。若是高句麗軍若敢在北方挑釁我們,他倆可以直取位於遼水對岸、千山山脈餘脈的建安城,只要佔了此城,高句麗便被我大隋斬為兩半,使敵軍首尾無法兼顧,而高句麗若是失去了遼水平原這個塊最富庶的土地,國力至少減少三四成。我認為這也是衛王讓李總管集重兵於燕州懷遠鎮的原因所在。”
“段司馬所言甚是!”新任通守郭絢對於段德操的說法深以為然,他接著說道:“再者說,契丹雖是成了我大隋的疆土,可新設四縣沒有多少百姓。如果高句麗膽敢西進,我們完全可以再在這裡打一場,就算打爛了,於我大隋也沒有什麼損失。可是高句麗若是把軍隊囤積於此,其補給線會無限拉長,這正好給予我們殲敵有生之力的戰機。”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說,我們歡迎高句麗派大軍來戰,只要在這裡把高句麗的軍隊消滅乾淨了;這裡的國土還是我們的,而高句麗一旦失去了軍隊,其營建的兩三百座大小城池、關隘、要塞,也能輕易取下,最後,高句麗也是我們的。”
“不錯!”段德操笑著說道:“暫時的吃虧,有時候也不是壞事兒。”
“……”楊元弘並未繼續話下去,相對於段德操、郭絢,他終究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年輕,看問題也不如兩人全面,不過經過兩人這麼一說,大有豁然開朗、獲益良多之感。
三人又走一會兒,見到了朱粲,郭絢問道:“朱將軍,大王在何處?”
“大王正和靺鞨粟末部首領議事。”朱粲笑著說道:“粟末靺鞨部帶來了千匹良馬、千張良弓、五車紫貂皮、五車黑曜石、五車人參,此外還有十隻獵隼。”
“這是好事啊!”郭絢笑著說道:“若是粟末靺鞨徹底臣服我大隋,我大隋又將多了一把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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靺鞨源遠流長,上可追溯到夏商周時期;自夫餘國衰弱以後,時稱肅慎的靺鞨諸部逐漸向東南遷徙,入居粟末水流域的靺鞨人(松花江),因而以水為名,號為粟末靺鞨。與此同時,高句麗也在不斷北拓,攻佔了原屬於夫餘國的南部大部分領土。北魏時期的李敖出使高句麗時,發現高句麗疆界“北至舊夫餘”。
高句麗本來是夫餘國的分支,高句麗的建立者朱蒙原本是夫餘國王子,因為受到迫害外逃,建立了高句麗國,可以說夫餘與高句麗是兄弟之國。夫餘國受粟末靺鞨、高句麗南北夾攻,堅持不住之下,夫餘王遂舉國降了同根同源的高句麗。巔峰時期“方圓兩三千里、人口百萬”的夫餘國,至此滅亡。
高句麗吞併夫餘國後,以夫餘人正統自居,試圖奪回粟末靺鞨、伯咄靺鞨、安車骨靺鞨所佔的夫餘國故土;就連拂涅、號室、白山、黑水等部的領土,高句麗也認為是他們的。
開皇十三年,高句麗大舉進攻粟末靺鞨,粟末靺鞨戰事不順,其首領瞞咄被迫向高句麗稱臣;到了開皇十七年,高句麗前任國王、平陽王高湯聯合靺鞨攻遼州、燕州,被時為營州總管的韋衝韋尚書擊退。第二年,大隋三十萬大軍,分水陸兩路進攻高句麗,隋軍雖因天氣等原因失利,可平陽王高湯也嚇得退位了,臨終前將國祚交給其子高元。
高元登基後,首先向楊堅上表謝罪,自稱“遼東糞土臣元”,楊堅這才作罷。高元之後雖不敢進攻大隋了,但卻企圖把盟友粟末靺鞨徹底剷除;而他的理由是粟末靺鞨佔領了他們高句麗的國土。在此後的戰爭中,粟末靺鞨漸處於不利地位,於是便請求內附大隋。
楊堅答應了他們的請求,還決定把他們安置在營州一帶,瞞咄接到詔令以後,便帶著所屬的厥稽、忽賜來、窟突始、悅稽蒙、越羽等八部、部眾十多萬人,從夫餘國都城、北夫餘城(令農安)南下,然而出發不久,就被高句麗聯合契丹攻擊了,而瞞咄也戰死沙場。
瞞咄的弟弟突地稽臨危受命,接任粟末靺鞨首領,率眾退回北夫餘城,並且向伯咄靺鞨、安車骨靺鞨、南室韋借兵作戰,這三個部落也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心知粟末靺鞨一旦亡了,下一個就是他們,於是便支援突地稽,讓他率眾和高句麗、契丹作戰。
突地稽是一個相當有遠見、有才華的首領,他不僅撐過了最艱難時期,還帶著粟末靺鞨壯大,超越了兄長時期的巔峰水平,成為靺鞨諸部中最強大的部落。
在州治官邸大廳之中,楊集接見了突地稽,此人只有三十左右,身穿皮裘、頭帶貂帽,帽子之下垂下幾條油光光的辮子,從髮式上看,和契丹人區別不大。
“大酋長此來,不知所為何事?”據楊集所知,這個突地稽在史上內附了大隋,後來隋亡而降唐,他功勳卓著,身經大小數十戰,既有功於隋、也有功於唐。尤為難得的是,不管隋末怎麼亂,他都沒有背叛隋朝、沒有率部自立,可謂是一名嚮往中原文明、忠於職守、極有節操的異族名將。
但人終究會因時而變、因勢而變;粟末靺鞨原本就和北部的南室韋、伯咄靺鞨,和東北的安車骨靺鞨友好,加上契丹已亡,所以粟末靺鞨唯一的敵人是南部、西部的高句麗;既然有了如此良好的外部環境,突地稽未必會內附大隋了。
“稟大王,我部多前年請求內附,貴國高祖文皇帝允准我們內附,怎奈遷徙途中發生意外,使我部無法南下。”突地稽倒也沒有謾罵契丹、高句麗,他解釋完當年之事,便進入了正題:“如今契丹已亡,遼州大安縣與我部領土接壤,雙方交流再也不會受到第三方阻礙,我希望聖人可汗接納我們、給予我們一個恩賜。”
楊集聞言,平靜的問道:“什麼恩賜?能否說說?”
“大王,我們不敢有過分請求!”許是感覺到楊集語氣不善,突地稽態度愈發恭敬:“我部地處蠻荒、不通教化,十分仰慕天朝上國文化,而且突厥、霫族、奚族、高句麗、百濟、新羅皆受大隋冊封,我們心中十分豔羨,所以希望聖人可汗也能恩封於我,賜予我部貿易往來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