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初頤的父親十分和氣,問過她身體恢復情況,又對辛重雲道,“望月來瑞斯塔德這麼久,我才第一次見到,實在不應該,什麼時候和小檀一起來家裡坐坐?”
辛重雲笑著拍了下陳望月肩膀,“承蒙邵部長掛念,我這個侄女確實不太愛走動,這次帶她來舞會,也是想著都是成年的小姐了,總是要親眼見見世面才好。”
交談中又有兩位中年男人走近,一個是國內有名的航運集團董事長,另一位的臉陳望月沒有印象,不過從在辛重雲面前的自在態度來看,身份不會低於剛才的邵部長。
辛檀應付寒暄的嗓音比剛才熱情些,辛重雲的雪茄香氣織成蛛網,將航運巨頭攏在話語陷阱裡,他們談的都是生意上的事,陳望月插不進去,只是保持得體微笑扮演佈景板。
長窗外正簌簌落著雪,紛飛銀粒裡,溫莎宮東翼的配殿拱形窗亮著星星點點的光,賓客將在舞會結束後入住那些掛著錦緞帷幔的套間,而明天破曉時分,他們就要裹著貂皮站在晨霧裡,陪同女王觀摩禁衛軍表演換崗儀式,下午的行程則以在女王的馬場看馬球比賽作結。
當男人們的談話又一次繞回某個港口的航運權交易時,陳望月百無聊賴地把視線從墨綠地毯上蜿蜒的金線抬起,隨後微微一怔。
二樓欄杆處,陸蘭庭正舉杯與某位伯爵相碰,英俊側臉浸在吊燈暖光裡,似乎是嚴肅的話題,他下頜緊繃,眼神平正,喉結隨著吞嚥滾動,胸前勳章正巧被吊燈映亮。
那天他單膝跪地做她上馬的踏板時,這枚女王親授的鷹首勳章曾蹭過她顫抖的膝彎。
就是這樣彷彿甘於俯首的姿態,混淆了陳望月的判斷。
總統之子愛上一個小工廠主的女兒,這種浮誇情節就算搬上大銀幕,標上純屬虛構的免責宣告,也會被觀眾們大罵浪費票錢,陳望月也不相信王子與灰姑娘的童話敘事,但是,以他的出身來說,對一個女人付出時間、精力比直接付出金錢更寶貴,他陪伴她,照顧她,幫助她克服綁架案留下的心理陰影,雖然不足以使她誤以為這是愛情,但確實也遠遠超出玩弄的範疇。
她不需要愛,不需要天長地久的承諾,但她需要陸蘭庭的權力背後暗含的可能性。
那個幫助她在未來擺脫辛家桎梏的可能性。
在那個冬季獵場的山崖邊緣,她結束試探,扔掉槍向前一步,幾乎算是交出了底牌。
這種時候,就算是虛情假意,也該給一點甜頭來穩住她。
但陸蘭庭對什麼時候幫她脫離辛檀隻字未提。
他的心意像隔了層毛玻璃,模糊到陳望月無法看清,她難得體會到了後悔和煩躁的心情,他不是她能夠輕易掌控和施加影響的人,只是眼前沒有更優選。
他們的秘密關係不可能一直保持,總不可能有一天她真的當上辛太太,然後繼續做他的情人,從一個人的金絲雀變成兩個人的共有玩物?
她為這個荒謬想法有一瞬驚悚。
這時,二樓那人卻似有所覺,那雙瞳孔倏地轉向她的方位,攫住她躲閃的視線。
她撞進他驟然融化的目光。
像冰原裂開一道春汛,那雙深藍色的眼睛漾開了碎星般的笑意。
她毫不猶豫偏開頭。
鑑於這樁生意目前為止都看不到回本希望,她氣悶到斤斤計較,覺得多給他看一眼都在賠本。
只是辛重雲幾人還聊得火熱,她凝神細聽了會兒,還是無法從你來我往的相互吹捧中得到些微樂趣,難免忘記自己在進行某種消極抵抗。
不小心抬眼時,二樓只剩陸蘭庭獨倚立柱,身旁人不知是自行離開還是被支走。
他正用杯沿抵住下唇飲盡殘酒,另一隻手解開領口銀扣,軍裝綬帶鬆散地垂在欄杆邊,像是故意留了截銀絲供人遐想。
仍然在看她,在笑,笑從唇角漫到眉眼,只是那笑在對上她難得放空的表情時多了些忍俊不禁的意味。
有侍從捧著新酒經過,吊燈將他的影子投在她裙襬。陳望月盯著那片挪動的陰影,直到它覆上自己收攏的指尖,悄然吞沒她被暖氣燻得薄紅的耳垂。
辛檀突然攥住她手腕,“小月,叔叔在問你話。”
“叔叔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當然需要優先保障王室特供。”她揚起完美的笑,答得滴水不漏。
“累了?”
她難得走神,辛檀順著她剛剛看的方向望去,陸蘭庭抬起酒杯向他示意,唇角勾起極淺的弧度。
陳望月腰間一緊,腰肢被虎口扣住,辛檀攬住她,幾乎能感受到那枚只有一個人佩戴的訂婚戒指硌人的痛覺。
捕捉著陸蘭庭柔和神色動搖的一瞬,辛檀回以得體微笑,舉杯,“蘭庭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