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當是為了讓我放心,幸棠,而且我還沒跟你聊夠呢。”陳望月才像是突然想起要回答她的問題那樣,眼睛都彎起來,“好不好?”
許幸棠聽見來自心底輕輕的一聲嘆息,望月總是這樣,對人不留餘地的好,對著她的笑容,講不出一點拒絕的話。
很像是街角那家烘焙坊賣的黃油酥,蓬鬆又香甜,不帶一點攻擊性。
她從來沒有走進過那家店,只是在上下學的路上,隔著櫥窗對著它在暖黃燈光下的誘人賣相悄悄咽口水。
但是現在是黃油酥跳出櫥窗來到了她身邊。
只嘗一點點,不會有事的。
許幸棠說服了自己。
她聽見自己說好。
轎車如一尾游魚,沿著主幹道駛入高架橋,再從十字路口駛向白露街,沿途的街景像歷史紀錄片裡的畫面,新老城區交替,從上城區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到低矮逼仄的棚戶區,倒退了三十年。
轎車停靠在許幸棠所說的一個下坡路口。
頭頂電線來往交錯,沿著路口俯瞰而下,晦暗破舊的密集建築群,其中年久失修的幾處房屋連頂棚都沒有,只有塑膠油布充當唯一的遮蔽,街面髒亂不堪,汙水橫流。
這是一個稍有常識的人都會覺得疑慮的畫面,落後古老的地下排水系統,顯然無法讓下坡聚居的住戶們在暴雨天幸免於內澇,但這樣的地方就堂而皇之地,腫瘤一般留存在卡納的心臟,這座國際大都市的角落。
“我家就在前面。”許幸棠指著其中一棟筒子樓,“謝謝叔叔,望月,我先回去了。”
“嗯,學校見。”
幾乎是許幸棠一撐開傘,何司機就把車窗搖了上來,新風系統調到最大檔位。
往前不到十米是一個生活垃圾堆放口,兩個陳舊的塑膠桶承受了過量的負載,重重栽倒在地,雨水也沒能阻擋廚餘垃圾和嘔吐物的腐敗氣味闖進車廂。
就像有個酒飽飯足的中年男人陰沉著臉,對著陳望月的臉噴出一股口臭。
她忍不住皺了皺眉,“何叔,我有點難受,靠邊停一下吧。”
何司機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小姐,我有句話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不知道就不要說,你也講不出什麼好聽話。
陳望月道,“您說。”
“按理來講我不該插手您的私事,但您初來乍到,大概不清楚住在這裡的都是些什麼貨色。”
他壓低了聲音,“一幫無所事事,只會給政府添麻煩的下流豬。”
“有句老話說得好,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跟這樣的人來往,只會拉低您的格調。”何司機道,“如果先生知道,恐怕不會太開心。”
他當然會知道,因為有你隨時隨地事無鉅細的彙報。
陳望月不能跟何司機解釋她對許幸棠善心氾濫的真正緣由。
原著裡,許幸棠最後成為了卡納的教育司長。
哪怕不是辛太太,她也具備充分被結交的價值。
而今天,會有大事發生。
陳望月撐著臉看向窗外,雨水從一排矮屋的屋簷匯聚成滴,成柱,構成牆體的瓦片和夯土好像在與風雨雲經年累月的耳鬢廝磨中被刻上印痕,她覺得太無趣,可是一隻被打溼的飛鳥從被框住的灰暗天空振翅而過,就在那一瞬間,她得以喘息。
她輕聲說,“何叔,我這個朋友,和我一樣從小沒有母親。”
何司機從後視鏡裡看著她,神色微滯,“小姐……”
“過什麼樣的生活,成為什麼樣的人,並不是她能決定的。”陳望月輕輕抬起臉,微紅的眼睛,“如果沒有叔叔的話,我現在可能沒比她好多少。”
“叔叔說過,與人方便就是與己方便,叔叔這樣幫我們家,所以我也想幫一幫跟我一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