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為什麼要說沒有人愛你?
【她年少時所有的幻想與憧憬,都像故事裡被燒毀的金閣寺一樣,成為罪惡的灰燼,永遠的埋葬在那天的黃昏裡。】
這是重生以來,常姞第一次做了這個夢。
夢裡的那天是她十六歲的生辰,她在回家途中看到櫥窗裡的蛋糕後再也挪不開腳步,咬咬牙用她僅剩的零花錢買了一個蛋糕。
她想,父母應該又忘了她的生日,畢竟自從母親和父親離婚之後,再也沒有人過她過生日了。
但是沒關系,因為她今天自己買了蛋糕。她會自己吹滅蠟燭許願。她會自己將奶油塗抹在自己的臉上,然後和自己說:“生日快樂,常姞!”
然而,她所有的希翼在推開門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了。
屋內一片淩亂,父親罵罵咧咧地翻著東西:“錢呢?你把錢都藏哪去了?”
於是,剎那間,常姞就知道——父親又去賭了,而且又賭輸了。
長大後的常姞回看自己的父親,覺得他像一顆被蟲子啃壞的爛蘋果,散發著腐朽的氣息。而他在家做的最多的三件事就是喝酒、找錢以及打人。
他是讓人想要遠離的蝗蟲,貪婪於啃食所有類似稻穀的素食。他因自己站在尚存的父權制上而露出卑怯的自喜,殊不知他的自喜從此可悲而可憎。蝗蟲過境時,人類會本能的逃離,這場逃離包括他的女兒、他的妻子。他除了盲目又卑怯的自信外,再一無所有。
十六歲的常姞最害怕的就是喝醉酒後在找錢的父親。她捏緊蛋糕帶,緊張地往後退了退。
但是,父親的視線如蟒蛇一樣惡狠狠地鎖住她,他拿著煙灰缸疾步朝她走來,露出猙獰的表情:“我說怎麼沒錢了?原來是被你這個拖油瓶偷拿去買蛋糕……。”
常姞張了張口,想說她沒有偷,想說今天是她的生日。
可是,最終她什麼都說不出口,因為父親的煙灰缸砸在她的額頭上,帶著一陣疼痛,隨即她白淨的臉頰沾上了散落的煙灰。
煙灰流過常姞白淨的校服,染髒了常姞掉在地上的蛋糕,也染紅了她的眼眶。
窗外的黃昏是如此紅豔,恍若雲朵噴薄而出的火焰,於剎那間,燒毀了她年輕的希翼,也燒毀了她年輕的自由。
冥冥之中,常姞預感到,這是常姞最後的生日。因為她再也不想過生日了。如果生日是受傷與咒罵,她寧願不再擁有。
她年少時所有的幻想與憧憬,都像故事裡被燒毀的金閣寺一樣,成為罪惡的灰燼,永遠的埋葬在那天的黃昏裡。
她痛苦地閉上眼睛,卻看到了母親離去時的模樣——母親久違地化上美麗的妝容,與平時為家庭忙碌時滄桑的模樣判若兩人,她紅腫著眼睛,悲傷地凝望著常姞。
“我既愛你,又恨你。”
“我以為我可以為你忍受破敗的婚姻,可越忍受我就越憎恨一切。”
“說到底,我最恨的是我自己。”
……
年少的常姞看不懂母親眼裡複雜的神色,只覺得母親離別前悲切的話語如一把把利刃,將常姞紮得遍體鱗傷。
常姞聽到母親的愛,也聽到母親的恨。
常姞在這些話語中咀嚼到尖利的魚刺,那些魚刺劃傷她的口腔內壁,讓她失聲不語。
母親將失敗的婚姻、不幸的家庭變成沉重的鐐銬,強行戴在常姞身上。她恨自己的女兒,更恨自己一敗塗地的人生。
如同中式家庭常見的戲劇本裡,那些父母與兒女的愛與恨總是這樣不純粹的糾纏在一起,成為一條勒傷彼此的麻繩,在往後的時間裡留下難以磨滅的痕跡。
……
記憶中母親的身影早已遠去,只留下常姞面對她狼藉的現實。此時此刻,她麻木而痛苦地站著,感受著靈魂和身體一起在流血流淚。
直到陽光穿過窗縫,照在常姞的眼睛上,她終於忍不住逃離了這一切。
她揹著太陽奔跑,她竭力地奔向陰暗的角落,想要躲避這場暴露她脆弱與不堪的陽光。
太陽在她身後拉下的影子逐漸變短、慢慢消失,恍惚間,她的人生也這樣背道而馳了。